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十）

(十九)

夏天的陕北高原好似撒了一把葱花的花卷，油汪汪的庄稼从梯田圪棱一直绿到崖畔。墙上公社有线喇叭里播放的是笛子独奏曲《扬鞭催马送公粮》。

插队后，个子不高，不甘居落后，生怕自己被别人淹没，急于表现，急于花一些心思，故意在人多的地方做出一副积极肯干样子的自己，一心想熬个好威信，好相信，不至于以后招工时落在别人后面，让弟弟妹妹因为家里多了一个有工作的，放学回到家里后，再不用放下书包就忙的去捡烂炭，去忙的拾起錘錾去打窑掌，不用去糊火柴盒，不用去忙的沟底担水，也能像左山右邻的娃娃样可以过几天悠闲开心的日子。

离开学校插队后，刚好与父亲是延安地区邮电局局长、家风好的蒲真分到一个队。那些年，走出校门的同学，普遍没有读书的习惯，要不，前几天与当年在西河改道工地出过民工的同学，闲聊起他们当年在西河改道工地出民工的情景时，他还在电话里笑着说：“那时候人都憨着哩，跟书像有仇一样，谁还再去读书。每天民工工地活干完了，回到侯家沟沟滩底下，离生产队牛号草房不远的，电影《豹子湾战斗》丁连长和操一口四川话的胖大姐准备带领连队开往豹子湾，离开延安前一场戏的外景地的，那棵树皮龟裂，树心蹩开老槐树后面几孔社员家废弃的窑洞里，瞎说六道，无聊的想找一副价扑克都找不下。那会，民工住的地方又不给烧炕，地上就撂一把麦草，十冬腊月人冻的在那冰窖样的冷窑里盛不定，吃完饭，没走处，几个人只好常相跟上过了河，经过枣园川里那块平沿沿的菜地，到公社供销社那些地方串玩给顿。又不像人家有些家里大人是有文化的娃娃，没事了看个书耶，读个报耶，学点东西。好像在学校一下把学上够了，上伤了，再也不想挖那些东西。不说个人，就是看见人家挖抓那些东西，自己都麻烦，脑晕哩。同学说：“有一回，上川里跟咱同一天插队的学校里有名的奸怂，平时就爱耍奸溜滑，好耍小聪明的，爱跟女同学搅和在一起，不想上工，谎称自己手腕窝了，学校时班里同学给起了个绰号叫锅盖的同学，雪地里自行车后面带个公社宣传队跳舞的女同学从枣园川里的大路上上来了。”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九）

那天刚好我们几个上完工，枣园供销社过来买了一盒烟，站在路口上抽烟。我还没注意，上砭沟的延民眼尖，说那不是“锅盖”？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是那狼吃鬼。刚好那天我们队跟我一块出民工的那个衣裳穿得烂囊囊的社员也跟我们在一起。看见他来了，人家走了。锅盖走到我们跟前后，忙的问我们的头句话就是：“刚才跟你们一块说话的那个人是谁？”我们说，“是刚来的工地指挥部总指挥。”一听是工地新来的总指挥，一向好显能的锅盖紧张的赶紧问我们：“没说什么么？”众人说，“说了，人家问路上骑自行车后面带个人的那个人是谁？”。我们说是“锅盖”。人家说:“不是说他手腕窝了么，怎么骑了自行车后坐上还带了人！”说到这，电话那头的同学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他对我说:“你是不晓得，那天把那家伙可怕扎了，吓得当场就埋怨我们：“你们也是，怎不替我说两句好话，美言两句！”同学说。那会人又都没有读书的习惯、意识，更不说气氛。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人没有读书的愿望，而是多数人都有认识到它的重要性。以至于农闲了没个做上的，像群娃娃们样，一块凑个红火，搞个恶作剧，来打发时间，解解心焦，谁还解开读书，有挖书的心思。当然，人群里也不乏有知识远见和胸怀远大抱负的同学。比如，我前面提到的父亲是邮电局局长，从小就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在良好的教育环境中长大，插队后，一夜之间改变了自己在众人心中形象的同学蒲真。

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爱过的人。一个人的阅读，就是一个人精神发育的经历。

这是一个表面上一看是个二流出沓，其貌不扬的同学。初次见面，他留给你的是一副流里流气，扬扬舞舞，玩世不恭的印象。让你马上会将他与那些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联系在一起。时间长了，同学们才透过他那张看似凶恶狠毒的脸，看到了一个对国家有多爱，对社会上丑恶现象有多恨，对社会有着多么强烈的责任感和正义感先进人物形象。直到此时，你这才发现，他这张极富张力的冷酷外表，不知欺骗多少他不该欺骗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哪些过去并不了解他的老师同学，以及所有对他有过误解的人。透过他刚强坚毅的身影，人们慢慢的发现，自己过去没有读懂的他，不仅是一个外冷内热内心正直善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而是还是一个不甘于向困难低头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有政治头脑，政治远见，思维敏捷，看待问题，分析对待问题一分为二，有着很好领导才能，秉公办事，做人很有原则的人，首先可以认定他是一个为集体利益着想，不是出卖大家利益的人。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八）

与他在一起，你会觉得你会明白很多很多过去不懂的做人的道理，你能从他身上发现和看到好多好多一般人身上所没有的优秀品质和良好的生活习惯。你会吃惊的发现，清高自负的自己知识的浅陋浅薄，无知愚昧。你会从此变得勤劳勤奋，低调谦虚，更加奋发努力！而这一切都不是作秀，不是为了给别人看，而是自己内心的修炼，自己的恪尽职守。你同时还会发现，他身上之所以具有这么多优秀的品质和那么多良好的生活习惯，除了他从小良好的家庭教养外，还在于社会的培养和个人的不断努力。这一优秀的品质，良好的生活习惯，已经潜意识的在他的生活中扎下根的，谁也拿不去,抢不走，甚至是学不去。别的不说，先说爱好，别人离家走时，拿的是生活用品，他呢，网兜里网着一对哑铃，别人每天出工回来，累了就睡，他是人再困再累，再冷的天，从不给自己心放假，更不会轻易原谅自己，轻易松过自己，放过自己要做，没有做完的事情。而且是做任何事情不是先替自己打算，后才替别人打算。

他不但能吃苦，还能吃亏。刚到队里的那段时间，同学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这一切都藏在各自心里，嘴上不说。而他与众不同，每天收工回来，什么话都不说，放下手里的镢头、锄头，忙的第一件事情，提水、劈柴，是大家灶上的事情。夜晚，天黑之前，边与因为怕冷早已上炕钻进被子的我们拉话，边玩他的哑铃，哑铃操做完，这才刷牙洗漱，而这整个一个过程，无论是滴水成冰的十冬腊月，还是天阴下雨,冬天下雪的冬末寒天，凉水冷浴常年如此。说真的话，那会，我就在心里说自己：我还真没见过像他这样性格顽强，坚毅的人。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用这种方法考验和磨炼自己的意志和毅力。洗嗽完了，我们困的都睡了，山里劳动了一天的他，这才上床，拧开他的那支笔杆和笔帽是“知了”色的，父亲给他是那支老式水笔，打开那本同学们没人知道的他不知从什么时间就已经开始记事的，塑料皮日记本开始记日记。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七）

我看过他的日记，头一行：年月日，天气，星期几，农历几月初几。下来才是今天做什么，与谁；比如，今天上垴畔山揭地。那一块地有几十亩，今揭了几亩，还大约剩多少亩；种的什么，社员们说亩产多少，如此计算后秋下来能打多少粮食。队上缺人，明天队里很可能是派我去河堤上出民工，组上去我们两个，另一是谁。然后像写记叙文样，记录了河堤在哪里，工程有多大，报到时见到了谁，自己被分在那个工地。最后的一句往往会用一种豪迈的口气写到“从明天起自己将又要在一个新的环境，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日记的最后一行，才是“全身擦澡”。看得出来他将全身擦澡几个字放在最后是为了提醒和强迫自己：“记住，昨天这样做了，今天不能空缺”。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激励鼓励强迫自己，强迫自己锻炼不能停止，学习不能中止，不能歇息，出现空缺。他是在用这样一种特殊的方法磨练自己意志。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六）

有修养的人，是心中有风景的人，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永远是一道鲜活、亮丽、永不退色的风景。他的这种写实的记日记方法影响了我，到现在我的日记，依然是他的这种格式。日记记完了，来了睡意，他会“呋”的一口气，将放在他头跟前桌子上的油灯吹熄。如果一时还没来睡意，这时的他，又会从他枕头底下取出不知来时自己从哪里找的哲学书籍，要不只是看，要不是边看边记。看累了，记累了这才入睡。那书里的字眼比我们在学校时学过数学数字还枯躁乏味，一点也调动不起人读书兴趣，而他自己却读的那么的专注。兴许，他认为我们知识浅薄幼稚无知，给我们说到书里提到的一些观点时，我们一则会听不懂，二来也不感兴趣。所以平时也很少与我们谈书交流，只是在农村办贫下中农政治夜校，学习马恩列斯毛三十三条理论那会，对于我们在学习无产阶级理论中，遇到的理论问题，比如说到生产关系，生产力，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的相互关系时，他会解释：生产关系决定着生产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说的那些我们又不懂，过去谁也没有接触过《政治经济学》里提到价值，剩余价值、价值规律，可能是他自己自感比我们知道的多，所以才会在与我们谈话时解答了这些问题。

事实上，关心政治是一种稀有而高贵的情感。关心政治就是关心别人，关心别人就是关心自己，所以关心政治到头来就是关心自己。当别人的不幸降临到自己身上才想到需要公平，来不及了！

巴金说：“一个美国人敢站出来说真话，因为他知道身后会有千万个美国人用行动支持他。一个中国人不敢站出来说真话，因为他知道周围的同胞会默默地与他保持距离。”当我们努力不承认恶就是恶的时候，承认善会越来越危险。当坏人已经抱团，好人还是一盘散沙，好人的过度沉默可以让坏人做尽所有的坏事 。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五）

而关心政治，又需要一定的勇气，需要言者必须具有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才会有这样的热情和兴趣。因此，每天夜里看到他读书的聚精会神的样子，看到他思考问题的表情，再看他那张起初你在公社大院里看到的凶恶的脸，你会突然之间觉得他是那么的自信安详坚毅。感觉到面前的他，是那么的高尚睿智，觉得他像一位脑海里有大量的知识储量的好老师。这种感受能让你感到自己的渺小，无知，知识的浅薄浅陋。让你觉得跟他在一起，能从他身上，会学到永远学不完的东西，也就是这时，你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在你脑海里没留下好影响的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其实是故意以玩世不恭的样子蒙蔽老师和同学的骗子，而且是不仅欺骗了身边喜欢他的人，还欺骗蒙蔽了好多被他的假象迷糊，对他产生过误解的人，那些被他做人的真实感动了的人。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书籍，引领我散步在别人的灵魂中。”——雨果（法）。“贴在地上过日子，贴在土地过日子，好处是，摔也摔不倒哪里去。”——黄永玉谈处世。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这些爱好，正是得益于他的以上这些良好生活习惯的影响和帮助。否则也不会养成现在的读书习惯。厚云积岸，大水走泥。也就是从那时起，书打开走了我的心智，使我从此走上了一条艰辛的文学写作道路。

如今，四十年过去了，记录我个人《心路历程》的生活日记，填满了半个书柜。这些日记，像我的孩子，从南窑则到安康，从安康再次回到延安，跟我走了一路。它似我的亲人，与我说话，向我倾诉。它承载了我的过去，留下了我的现在，它似我那双哀怨忧伤的眼睛，永远汪满泪水。

(二十)

上门女婿是理短的。人家缺少的是人，用你的是力气，用的是他们以后老了、死了，你能给她的养老送终。光景好的还好，能给你留份家业，光景不好的，留给你的都是拖累负担。

上圪崂里合作化时，还担任过初级社社长，后来染上赌博，把婆姨也输的卖了，直到六零年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大搞浮夸之风向中央虚报粮食产量，全省饿的死下一茬人，玉门,酒泉一带拖儿带女逃难的人上来，才在饿人堆里乱了个胖囔囔的老婆的来安老汉家的上门女婿，高有源就是其中的一位。

高有源结婚的婆姨兰兰是来安胖老婆甘肃来延安逃难路上拾乱的一个娘老子都已经饿死了，就娃娃一个坐在地上哭着喊着的三四岁的笨拙拙的女孩。兰州解放后才窑子院解救出来，过惯了衣食无忧，有人伺候生活，已经人老珠黄的胖婆姨昙花，看到孩子可怜的模样，开始并没有拾乱的想法。而是走出好多步了，想到自己这半辈子都过去了，在这个世上不说家，连个儿女都没有，以后死了谁掩埋耶，这才有了拾乱这个眼前眉脸哭的肮脏看不出模样的女孩的念头，产生了把这个哭喊着爸爸妈妈孩子拾乱上，抚义大，将来服侍自己的想法。胖老婆将这个女孩领走后，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兰兰。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四）

著名报告文学作家麦天枢曾在其获奖作品《西部在移民》中披露，一九六O年前后仅定西地区（陇中一带）便“饿死近百万居民”。甘肃省委机关报《甘肃日报》的记者张尚质是通渭县人。那年，他回了一次家。“看到路边、田里，到处都是死人、尸首，遍地白骨无人收。跑进自己的村子，村子惨不忍睹。跑进家门，家中已气绝三人。”1965年中共通渭县委就此事件写出的报告称：“全县人口死亡60210人，死绝2168户，1221个孩子成了孤儿，外流11940人。实际上，该县死亡人数接近全县总人口的三分之一，惊动中央的“通渭事件”由此而来。

事实上甘肃通渭、陇西、渭源、武山、甘谷、华亭等县冲过重重关卡、死里逃生外流跨省跑到陕西等地的妇女，就达5万多人，以至于后来发生了很多在甘肃陕西两地都有丈夫、两边都生了孩子但却骨肉分离、天各一方、难以团圆的家庭悲剧。直至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听说甘肃有饥荒，打电话询问是否需要中央调拨粮食时，省委书记处书记何承华竟然还这样回话：甘肃农民连大饼油条都吃不完。

1980年，新华社记者傅上伦、胡国华、戴国强三人到通渭、会宁、定西、宁静、西海固地区采访，他们得知，在“三年困难时期”，这一带县县都发生过饿死人的现象，饿死人数，最少已近百万。1998年1月7日《甘肃经济日报》发表副省长贠小苏《正确认识甘肃粮食问题》一文，当中披露，在60年代的困难时期，“甘肃因缺粮饿死上百万人”。仅就来自官方的途径，甘肃全省饿死人数在１００万以上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据可靠资料统计，应在一百三十万至二百万之间，一百三十万是个下限，占当时人口的十分之一强。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三）

仅据派到临夏州的工作组报告，该地1959年、1960年两年就死亡41381人，占人口总数的8.7％。全州死绝388户，红台公社阳洼李家庄贫农马有卜全家10口人，全死在炕上。有的村庄妇女死了，小孩还爬在母亲尸体上哭喊着吃奶。

昙花和她领养的女孩就是上面这场灾害的幸存者。当年当皮肤白嫩，白胖富态的昙花她将那个坐在路边哭喊的要爸爸妈妈的女孩领上以后，一路向南，随着逃难的人群，一直逃难逃到延安，逃到南窑则。后经人介绍嫁给了年轻时，赌博输的光景也没了的来安，并连兰兰一块带进了来安家门，留在她身边，等得她老了伺候她，给她养老送终。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二）

被胖婆姨昙花一路领上从甘肃逃难，后来到了南窑则沟，又跟胖婆姨一块进了来安家破窑烂院的兰兰，从小到大没上过一天学，稍大点开始，不是给来安老婆老汉担水砍柴，就是喂猪做饭。皮拙拙的，胖老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稍有伺候的不周到，就掐就扭就扎。

人这一辈子的命谁也不好预测，令昙花没想到的是，一晃十几年过去，已经五十几了的自己当年逃难路上路上拾乱的这个，她后来给起了个名字叫兰兰的女孩，已发变成了一个，人虽死相，不爱言喘，但有一身好苦水的结实粗壮的姑娘。这时的胖老婆看见庄里与自己当年带来的那个皮拙拙的只知道干活的女儿兰兰，一般大的娃娃都开始谈婚论嫁，有的已经张罗的准备结婚。想到自己一辈子没儿没女，逃难路上拾乱回来的兰兰也到了能出嫁的年龄，再不寻个好的头主，以后自己跟来安死了，连个埋人的人没了。随之也萌生了给兰兰招上门女婿的想法。这才有了年前因为老家遭了年馑吃不上出来逃命，逃到南窑则给家户人家揽的砍柴的高有源，与老汉来安老婆昙花把甘肃逃难路上拾乱的这个叫兰兰女子嫁给高有源的这段婚配。陕北高原一抹动人风景｜《山坡坡上开满山丹丹花》（连载之一）

兰兰老实死相，自从胖老婆带着她了到来安门上，没享一天福。现在来安老汉看的将上门女婿高有源搂揽到自己门上，一辈子要人伺候，只有她麻烦人，没有人麻烦她的胖老婆昙花，一看高有源招进门，门里多了个人，除没省下事，还多了个吃饭的。夜里跟来安一商量，为了自己清静，第二天一早，索性心一狠，将前脚看得给两人成了亲的高有源两口一脚踢出门，分了家，一家人分成了两家。可怜的高有源两口子还不到开春，赁家时，来安老婆老汉给盘的那点粮就已经吃完。

高有源是个身体强壮好后生。那时候也就是二十一二岁，从小在苦较地方长大的娃娃争气有骨气。按早以前人们的观念，一般人光景但能的过，不走上门女婿这条路。为人耿直，性格刚强的高有源之所以像南窑则沟里其他上门女婿样，选择了入赘女方这条路，着实是老家绥德遭了年馑，家里弟兄多，光景不得过，才做出的迫不得已的选择。婚后，从小被胖老婆打怕了的婆姨兰兰虽然上胖老婆家里要过几次口粮，但都被胖老婆骂的空手返回。一看自己在来安门上盛不成后，为人刚强的高有源领着婆姨兰兰在前崖洼上拾乱抛开一眼老户们住过，现在废弃了的敞口子危窑先住下，离开来安、昙花老汉老婆门上，高有源轻松了好多。他觉得这样也好，搬到这土窑里，不说你来安老汉老婆再要想骂人，离得这么远，你骂不上了。甚至连后秋分粮，平时吃水，你招呼我了，我给你担去,背去。不叫，你自己背去，担去。我人不在跟前，还正躲了个清闲。

高有源性格直爽，待人热情。人也长的周正精神，有份好苦水。头一年来南窑则，第二年社员们就安了个生产队长不在领料队上生产的生产委员、大队团支部委员，在庄里社员中熬下把好相信。后来当他慢慢的知道了婆姨兰兰的身世，看到婆姨兰兰在胖老婆和来安跟前，从来不被老两口当人使唤，想怎么磕打就怎么磕打后，心里暗暗下决心，从今往后，只要自己在，一定要让兰兰过几天好日子，再不能让婆姨兰兰，像以前样任意受昙花老婆老汉打骂，受他们的凌辱欺负瞌打。

那年天旱。头年腊月就没下雪，过了年整整一个春上没落一滴雨。好在夏至前后下了一场雨，那雨一下就下了三天，一下就将把地下饱墒了。好不容易到了立秋，地里的玉米能扳的煮的吃了。

靠苦草和庄里社员家里借来的粗粮充饥的高有源两口子的锅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米颗子了。那天晚上，山里受苦的高有源拖着饿发软的两腿，额头上饿出的一层冷汗回到家，看到炕上已经两天没吃到饭了的，饿得肿得浑身软的像根面条样，身怀有孕婆姨兰兰。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半天转转，一咬牙，抹了把脸颊上两颗豆大的泪花，转身披了条毛口袋，胳膊底下夹了条麻袋，手里拄了把铁锨冲出了窑门，等到炕上的兰兰看见时，身强力壮的他，早已消失在门外大雨瓢泼，电闪雷鸣的黑夜之中。

那一夜，有谁会知道和相信，侯家沟前后庄里谁不羡慕的后南窑则上圪崂里的来安甘肃逃难的老婆带来的，人死相不活泛，单有一身憨力气的女儿兰兰找了一谁见谁夸，人见人爱，刚来南窑则几天就被社员们推举为生产队的队干，队长不在时，由二十多岁的他安排生产，领料着社员在山里受苦的上门女婿，饿危了的高有源，会半夜三更背着炕上怀身带肚婆姨，为了活命，高一脚，低一脚的从垴畔山上翻过去，下到北窑则沟里，钻进前队玉米地里偷得扳了一麻袋嫩玉米背回家来。同样，谁也没有能够想到，几年以后，口拙嘴笨兰兰，在跟自己男人高有源吵架时，吵忘了，一时糊涂忘了地下还站的还有外人，嘴里一咕噜，失口把那句在高有源看来，自己这一辈子再也没有颜面见人的话，也是这一辈子自己再也没能让他对婆姨兰兰好过的，最最伤心的：“不如你，半夜三更一个人身上背个麻包翻到山背后的北窑则偷人家队里玉米”的话说出来了。

那是个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的个年代，也是个大小事情容易被人们上纲上线的年代。随后，有人将此话告到队里。可怜的兰兰，一句话不仅毁掉高有源的一生，同时也毁掉了自己的一生。那以后，性格倔犟脾气暴躁的高有源将兰兰在心里记恨了一辈子，也与兰兰打闹了一辈子，直到临死前，都没能原谅婆姨兰兰。可怜的兰兰终于被打的神经错乱，变成了憨憨。

作者简介：

▋作者：高飞，原名高和平。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插过队，当过民小教师。77年入铁路工作，干过列检，换过闸瓦，烧过锅炉，当过法官。为证明自己的爱好和价值，走出大巴山，早先搞过通讯报道。后因个人经历触痛，开始学习文学创作。作品散见《延安文学》和地市，路内报刊。创作作品有中篇小说《汉江在这拐了个弯》；散文《老沟的腊月》《列车行进在西延线》《山上那棵黢树》《额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