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网上应该读过“贪官定律”一文,先将其原始全文转载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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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以治国之道问苏绰,二人闭门密谈。
宇文泰问曰:国何以立?
苏绰曰:具官。
问:何为具官?
曰:用贪官,反贪官。
问:既是贪官,如何能用?
曰:为臣者,以忠为大。臣忠则君安。然,臣无利则臣不忠。但官多财寡,奈何?
问:奈何?
曰:君授权与之官,使官以权谋利,官必喜。
问:善。虽官得其利,然寡人所得何在?
曰:官之利,乃君权所授,权之所在,利之所在也,是以官必忠。官忠则江山万世可期。
叹曰:善!然则,既用贪官,又罢贪官,何故?
曰:贪官必用,又必弃之,此乃权术之密奥也。
宇文泰移席,谦恭求教曰:先生教我!
苏绰大笑:天下无不贪之官。贪,何所惧?所惧者不忠也。凡不忠者,必为异己,以罢贪官之名,排除异己,则内可安枕,外得民心,何乐而不为?此其一。其二,官若贪,君必知之,君既知,则官必恐,官愈恐则愈忠,是以罢弃贪官,乃驭官之术也。若不用贪官,何以弃贪官?是以必用又必弃之也。倘若国中皆清廉之官,民必喜,则君必危矣。
问:何故?
曰:清官以清廉为恃,直言强项,犯上非忠,君以何名罢弃之?罢弃清官,则民不喜,不喜则生怨,生怨则国危,是以清官不可用也。
宇文泰大喜。
苏绰厉声曰:君尚有问乎?
宇文泰大惊,曰:尚……尚有乎?
苏绰复厉色问曰:所用者皆为贪官,民怨沸腾,何如?
宇文泰汗下,再移席,匍匐问计。
苏绰笑曰:下旨斥之可也。一而再,再而三,斥其贪婪,恨其无状,使朝野皆知君之恨,使草民皆知君之明,坏法度者,贪官也,国之不国,非君之过,乃贪官之过也,如此则民怨可消。
又问:果有大贪,且民怨愤极者,何如?
曰:杀之可也。抄其家,没其财,如是则民怨息,颂声起,收贿财,又何乐而不为?要而言之:用贪官,以结其忠;罢贪官,以排异己;杀大贪,以平民愤;没其财,以充宫用。此乃千古帝王之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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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最初名为《具官论》,后被网民命名为“贪官定律”,更绝的是,有人还在后面加一句“摘录自《北史》卷六三”,好像真来源于历史记载似的。
好吧,有人较真了,真去翻阅了《北史.卷六十三.列传.第五十一》,其中记载宇文泰与苏绰的相遇:
“……周文乃召绰问,具以状对,周文大悦,因问天地造化之始,历代兴亡之迹。绰既有口辩,应对如流。周文益嘉之,乃与绰并马徐行至池,竟不设网罟而还。遂留绰至夜,问以政道,卧而听之。绰于是指陈帝王之道,兼述申、韩之要。周文乃起,整衣危坐,不觉膝之前席。语遂达曙不厌。”
补充说一下,宇文泰是北周开国人物,鲜卑族,雄才大略,类似于曹操一样的人物,后被尊称为“文皇帝”;苏绰,也的确是宇文泰的文臣,有王佐之才,深谙治国之道,类似于诸葛孔明之类的人物。
看历史,也确实记载两人一见如故,闭门密谈一整夜(语遂达曙不厌)……
然而,查遍二十四史,也没有《具官论》这段对话。
是的,人家真的是在密谈!密谈!密谈!
密谈嘛,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人知道具体谈的什么,史官也不知道,仅记载了一个“帝王之道”。
如果有人文言文和史学功底深厚的话,应该能明显看出本文用辞行文有当代的影子——也就是说,这个故事是今天的文人们杜撰的!
也就是说,“贪官定律”的故事假的!
有人考证,此文最早见于杂志《茶余饭后》2009年第9期,作者吴大江,2012年《杂文月刊(选刊版)》第7期,发表了作者署名“饕餮”的《秘术——贪官之用与弃》一文,内容一致;之后在网上多处流传,题目叫《具官论》、《苏绰论用官》、《苏绰定律》或直接叫做《贪官定律》。
问题在于,宇文泰与苏绰的对话虽然明显杜撰,但此段对话,对中国几千年帝王权谋剖析实在精准,由此得以在网上广泛流传。
有人问了,为什么要用北周时期宇文泰和苏绰的对话杜撰,来论述中国的反腐败与帝王之术的逻辑?
如果你了解南北朝的历史,差不多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权力无比混乱而且权力做下无数荒唐事情的时代,但无论南朝的宋齐梁陈,还是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周北齐,一律遵循着权力必然导致腐败的基本规律,而宇文泰本人,则算是南北朝近200年时间里最具雄才大略的君主。
例如,梁武帝萧衍算是南朝里非常清明的皇帝,而且以身作则反奢靡之风,但他的六弟萧宏却“奢僭过度,殖贷无厌”,将贪污搜刮来的财富秘密存放在近百间库房,有人怀疑库房存放兵器,向萧衍告发,萧衍亲自前去检查,打开库房一看,全特么的是金银铜钱和珠宝绸缎,合计钱财“三亿余万”,比国库还多,但萧衍看了却很高兴,说萧宏没有谋反之心,忠心可嘉,再次加官进爵。
与梁朝对峙的东魏帝国,很长时间不给官员发俸禄,由此导致“文武在位,罕有廉洁”。有一次,帝国最高领袖要出兵征伐西魏,有人提出,出兵之前应先清除内贼,领袖问他,谁是内贼?这人回答说,贪污掠夺百姓财富的高官权贵们就是内贼。高欢不吭声,转身吩咐士兵们拉弓搭箭,举刀握矛,相对排成两列,要这人从中间走过去,此人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高欢这才回答他说,我们只不过摆个样子让你走过去,你都吓得半死,而那些战场上立下战功的人,“身犯锋镝,百死一生,虽或贪鄙,所取者大,岂可同之常人也?”由此,高欢将军队划为反腐败禁区,而且提出反腐败不能涉及功臣的理论。
腐败,从来都不是专制帝国政权的真正威胁,精英集团内部的分裂、反叛和另立山头,才会被帝王视作最具威胁性的事情——例如前段时间在马来西亚被刺杀的金家大太子。
“苏绰定律”故事虽然杜撰,但对话却深刻的诠释的专制王朝的统治精髓,如果这只能流传于网上而不能对权力行政体系产生影响进而有所改革的话,我们则不免再度陷入了杜牧在《阿房宫赋》中的叹息: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