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0岁了，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我没谈恋爱是因为我的家庭负担太重，我爸，我妈，我的两个弟弟都是我的负担。
我爸在我上高二时跟朋友来南方做生意，为此他还逼着我妈把家里的房子和地卖掉了。
我和我妈借住在姥姥家，大弟刘峰住在大姨家，小弟刘滨住在舅舅家。
没想到，父亲折腾了半年把所有的钱都赔掉了不说，他还遇上车祸躺在医院里需要人照顾。
我妈临走时带上了高考结束的我，我就知道这辈子我都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了。
我不能哭也不能闹，因为我的眼泪我妈都替我流了。
那一年我19，刘峰17，刘滨14岁还在上初中。
此后的日子一成不变，我妈在酒店洗碗，我干服务员，我爸腿脚不好在家呆着。
刘滨在老家上学，最不省心的刘峰到处跑，到处惹事。
我跟我妈在这个酒店工作了九年，跟所有的人都很熟悉。
虽然我升了领班，但我还是时常跟老同事借钱去给刘峰补窟窿，去交刘滨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家庭没资格谈恋爱，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相过亲，但是那些人知道我家情况之后没了下文。
我也不怪他们现实，因为如果是我相亲，我也不会选择我自己。
睡不着的时候我也恨，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些本该不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穿好一点，吃好一点。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的家已经这样残破了，我是姐姐，是家里的老大，我得为父母分担，我有责任照顾弟弟。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的生活，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次给我说媒的是厨师长，他说给店里送菜的一个小伙子看上我了，托他给做个媒。
小伙子叫石磊，大家都喊他石头，他现在给几个酒店送菜，一个月能赚五千多。
几年前他因打架进过监狱，所以31岁了还没找上对象。
他们家人口简单，前几年爸爸出了车祸没了，妈妈在医院里干保洁。老家有砖瓦房，市里有套老房子，房子不大，60多平。
厨师长说石磊知道我家的情况，只要我不嫌弃他，他就会努力对我家人好。
厨师长说别看石磊条件没那么好，但是人实在，又踏实。
他以前也不是故意打架，是因为他的兄弟勾引了他马上结婚的媳妇，石磊气不过失手把人打伤了。
我说挺好的，有时间见见吧。
蛤蟆配青蛙，聋子配哑巴，很登对。
人家不嫌弃我，我又哪来的勇气去嫌弃人家。
石磊人长得很精神，细高个，眼睛很精神，就是头有点秃。
看着不讨厌，说话也很沉稳，就他了吧。
石头每天晚上都会接我下班，帮我和同事收拾卫生，带我去买衣服，带我出去玩。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
我好奇他看上了我哪一点，他说看着我就觉得心里很踏实，就是觉得我好。
半个月后，石头送完酒店的菜之后会单独给我家送一份，中午也就陪我爸一起吃了。
我爸妈对石头也很满意，我感觉石头更像在他们跟前尽孝的儿子。
刘峰因为假期要打工赚生活费，也已经三年没见了。
刘滨已经很久没见了，除了开口借钱的时候，他会主动给我打个电话之外，平常都找不到他。
两个月后我去了石头家，两室一厅的房子很小，两指宽的客厅上方有一个很小的灯泡，都照不亮客厅。
客厅没有窗户，唯一透光的窗户在厨房，可是已经被油烟浸黑了，外面透进来的光只能照进来一点点。
整个房子就像我的过去和未来，灰暗，没有光。
不过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人家至少还有个窝，我们不是连窝都没有吗？
第四个月的时候，双方父母就坐在一起商讨结婚的事情了。
我妈说：“我们就这一个闺女，这些年跟着我们受罪了，我们两家都不富裕，我们也没什么陪嫁，彩礼就两万吧。
结婚以后再带回去，让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们也不是卖闺女，就希望嫁到你们家，你们能好好待她。”
石头妈说：“我挺喜欢小静这闺女的，像她这么仁义的孩子不多了，虽然我家也没钱，但是我们会好好待她的。
我们身体好好的不给他们添麻烦，他们只要肯吃苦，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十月份，不忙的时候我和石头一起去买家具，选电器，刷墙。
好消息不止这一个，刘峰已经毕业，工作还不错。
刘滨自从谈了个女朋友之后人踏实多了，也开始踏实上班了。
他说等我结婚的时候给我一个大红包。
我爸最近一直发热，肚子疼，也没什么食欲，整个人瘦了很多。
趁着休息，石头和我带他去看病。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医生直接给开了住院单。
医生说，肝癌晚期治愈率极低，有钱可以延长生命，没钱只有三到六个月可活。
我抱着石头哭了又哭，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折磨我们，是觉得我们还不够惨吗？
我对石头说：“我们还没结婚，你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我不会怪你的。”
石头说：“别瞎说，我卡里有现在有一万块钱，原先是准备买家具和电器的，我们这些东西就先别买了，先给你爸治病。
我先去把办住院手续办了，我再把我妈给的彩礼钱拿出来，你先别慌，我们慢慢想办法。”
我妈知道这个消息从震惊到不相信，然后就是哭，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这些年的苦。
我没有劝，只是陪着她哭。
我知道我妈心里也苦，可是我爸也苦，我们一家人心里都苦。
等我妈平静下来之后我告诉她，石头已经把彩礼钱和买家具的钱给我了，我们可以先拿这些钱给爸治病。
“静啊，我跟你爸对不起你。”
“一家人说那些没有的干嘛。”
还没来得及通知刘滨，他的电话就打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姐，你有钱吗？”
“我哪有钱，我是自动取款机吗？你没钱了就可以随便过来取。”
“你那么大火气干嘛，这不是小娜怀孕了吗，我们两个想要结婚。
你也知道咱家的条件，小娜的父母一直不同意我俩在一起。
现在她父母同意我们俩结婚了，唯一的条件是要三万块钱彩礼，让小娜跟孩子以后的生活有个保障。
你不是有两万块钱的彩礼吗？先借我用用，我有钱了就还你。”
“刘滨，我不欠你的！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彩礼钱给你用？咱爸得了肝癌了，需要钱做手术，你先拿三万块钱来吧！”我麻木，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有的只是一腔愤怒和悲凉。
石头妈妈知道我爸住院后特意来看他，嘱咐我爸好好养病，还要参加我们的婚礼。
临走前，她硬塞了2000块钱给我妈。
知道刘峰和刘滨要回来我爸显得特别兴奋，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待一天，这么多年家里第一次团圆 ，他一定要在家里吃这顿团圆饭。
医生也同意了。
我看到两个长大的弟弟，感觉开心又陌生，妈妈抱着他们哭了很久，爸爸也是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一片虚假的热闹，石头努力带动气氛，刘滨一杯又一杯给石头敬酒，很快就醉的说话结巴了。
爸爸吃了药睡觉之后，客厅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我们五个人谁也不说话。
最终，刘滨的电话铃打破了这份安静，他接了电话开了免提，小娜的哭声传了出来，“我爸妈知道了你家的情况，现在逼着我打胎，刘滨我不想流产，你想想办法好不好，你想想办法。
我不要车子也不要房子，我只想要我们的孩子……”
“姐，你把钱借给我吧！我不能让她流产，我这个条件去哪找不要房不要车的媳妇，跟小娜散了，我这辈子就得打光棍了！” 刘滨一下子站了起来冲我喊。
“钱就那些，给了你，咱爸怎么办？”
“让他去死啊！是谁把我们一家人害成这样的？谁让他搞什么投资？是谁害你上不了大学？”
“你们知道舅妈天天拐着弯骂我吗？你们知道刘峰上学的时候天天被别人打吗？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回家吗？
因为我恨他，恨他让我没了家，你问问刘峰恨不恨他？他把我们害成这样，还好意思在家里吃了这么多年的闲饭。
肺癌晚期，没得治了，死之前让他做点好事吧！”
我们都不再说话，因为我们觉得刘滨说的对，他说的都是我们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第二天一早妈妈发现爸爸不见了，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钱给孩子结婚用吧，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了，别把钱浪费在我身上了，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
我们报了警，警察说早上有人跑步的时候发现公园的河里有具尸体，让我们去辨认一下。
我的爸爸就这样死了。
因为买不起墓地，我们就把他安葬在了老家的山上。
我以为我们终于解脱了，谁知道回到家没多久，石头打电话来说她妈妈晕倒送医院了，医生说她是脑中风得赶紧手术，彩礼钱能不能他先用。
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刘滨抢了我的包：“石头的妈妈就算死了，把你赔给他就行了。要是这个钱没了，我的老婆和孩子就都没了。”
在我们夺包的过程中，我妈和刘峰全程都是旁观者，他们默许了刘滨的说法。
我看着他们，觉得人性真的是自私又可怕：“石头给我爸交了住院费，安葬费也是他出的。
他妈妈还给我们送过钱，我们不能这么对不起人家。刘峰，刘滨，你们做过什么？你们连一分钱都没出过！你们这些冷血动物！”
我哭着跑出家门借钱，哭着向领导申请先支取了两个月工资，哭着跟同事借钱。
我哭了一路把钱送到了石头的手里。
我在路上想好了，不管他妈妈什么情况，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石头妈妈虽然抢救成功了，但还是偏瘫了，需要人照顾。
我也趁着石妈妈住院期间，把东西搬到了他们家。
我跟石头商量好了，我们的婚礼不办了，找时间把证领了就好。
婆婆出院以后，我和石头领了证，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只有几枚新喜字。
石头抱着我说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也觉得我们一定会幸福，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泪珠子滚个没完没了。
如今，我闺女三岁，已经上幼儿园了，婆婆也在两年前去世了。
石头的老家前几年开始重新开发，我们还分了两套房子，搬进新房也有一年多了，我们在小区里开了一个水果蔬菜店。
石头还是每天早起去送菜，我妈现在不上班了，跟我们住在一起，平常和我在店里忙。
小娜家里只有两个女儿，原本她父母想要把小女儿留在身边养老的，但是她却跑去了上海。
小娜生了一个男孩，她就打算让刘滨做上门女婿，孩子跟他们姓，上学买房他们都管。
刘滨自然是愿意的，现在他踏踏实实跟着岳父开大车。
刘峰也结婚了，对方是个没了丈夫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姑娘。
我妈还去住过几天，小女孩嘴很甜，整天奶奶奶奶地喊。
这些都是听我妈说的，我也已经不太在意刘峰和刘滨的事情了。
大家都忙，心里也都有隔阂，只是在节日里发个祝福。
知道我们家故事的人，都觉得我们几个过得很惨，但是这难道不是好的结局吗？
我们自身的条件都有限，不可能再找到比当时更适合的人选了。
人这一生，谁不苦呢？最重要的是，好好活，总还有希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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