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希望的岛国：家园被淹国土缩小，穷到连尿不湿都靠援助

2008年6月，基里巴斯代表在巴黎气候协定大会上发言：“受全球气候变暖的大环境影响，基里巴斯全境国土将在本世纪内被完全淹没，且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会后面对采访时还表示：“为失去希望的岛国制定种种计划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很快，南太平洋科学委员会和新西兰奥克兰大学介入调查并于2010年得出结论：基里巴斯三个主要城市在过去一年中分别缩小面积36公顷、5.8公顷和0.8公顷，约占基里巴斯总面积的0.7%。

基里巴斯在过去十多年中制定的种种计划，其实也就两个：一是要求新西兰批准基里巴斯人为“气候难民”，可随时移居新西兰，但2013年被拒绝；二是去其他岛国购买土地，在家园被淹之前集体迁居，比如2014年斥资940万澳元买下斐济第二大岛瓦努阿岛的2200公顷土地。

实际上，早在2003年联合国就已制定“基里巴斯适应计划”，联合世界环境基金、世界银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以及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对其施以援手，第一期六年提供了150万美元援助款、价值200万美元的药品、320万美元的教育基金以及800万美元的生活物资。第二期则以应急救灾为主，仅2009-2018年的灾后援助就超过了2亿美元。

对一个国家而言，2亿美元不算什么大数字，但参照基里巴斯811平方公里面积和12万人口的规模，绝对算的上天文数字，哪怕平均分摊给每个岛民，人均也有一万多人民币。

除此之外，还有欧盟一年打底900万美元、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世卫每年最少500万，以及亚洲开发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的800万等等。也可以这么说，基里巴斯接受的援助几乎是全方位的，从粮食、衣物到婴儿尿不湿，从海水淡化、太阳能发电设备到燃油，几乎全部都是援助的，甚至连教科书和教师都来自于志愿者。

那么，基里巴斯为什么在连年援助下还是这么穷呢？这需要从数千年前的种族迁徙说起。

考古表明最早抵达基里巴斯的是南岛人，他们从东亚大陆迁居到中国台湾，再顺着太平洋一路途经各个海岛抵达所罗门群岛以东的吉尔伯特群岛，因而衍生了独有的海洋语种--吉尔伯特语。

吉尔伯特语的复杂程度令语言学家多年研究却罕有成果，而基里巴斯的吉尔伯特语更加繁杂，其中还有波利尼西亚语和美拉尼西亚语（印尼土著语言）的成分，这种独特的语言环境使得基里巴斯人游离于民族社交体系之外，在过去近千年时间里一直处于孤立状态中。简单说就是：岛民们无法与邻岛居民和过往商船进行有效沟通，以至于造成的误会比合作要多得多。

基里巴斯的文明进程从18世纪才开始，英法两国企业先后投资开采磷酸盐矿，但不到百年就全部开采殆尽，此后转为以捕鱼业为主要收入，21世纪初转型发展椰树种植，同时还有出售投资者护照、避税移民等等额外收入。在目前可查的数据中，基里巴斯已连续25年被联合国列为最不发达国家之一，2019年人均GDP仅1599美元。

按照常理，这个水平是高于最不发达国家的标准，但基里巴斯的1599美元实际还不如内陆国家的500美元，因为长途海空运输的成本十分高昂，且超过98%的生活用品和100%的粮食与建材都需要进口，使其物价堪比北欧。

2017年在斐济旅行期间，一个台湾餐厅的老板跟我闲聊时推荐说：基里巴斯是个十分适合旅行的岛国，因为机票有50-70%的补贴，岛上基本没有高端酒店，普通旅馆也就30-50美元，最适合喜欢吃海鲜的游客。一番“怂恿”后我当即决定前往，从基里巴斯官网上买票确实有5折补贴，在离境前申报即可退款。

落地首都塔拉瓦后只有一个印象：在过去90多个国家上千座城市的旅行经历中，第一次遇到这么简陋的国际机场，候机厅就是一座敞开的简易棚，一切手续简化至登机前进行，一堆待运的箱子就这么扔在跑道边。

由于行程表目的地是阿拜昂岛，海关看了一眼护照没有盖章就让人把我带到机场边的轮渡码头，然后指着前往阿拜昂岛的渡轮让我上船。渡轮上只有一个工作人员，看了看护照上的签证拿出入境表让我填，然后交给他就算完事儿。

为什么不选人口最密集的塔拉瓦，而是五千多人的阿拜昂岛，主要是冲着阿拜昂岛的18个环礁村而去，这些小村子大的也就1.3平方公里面积，最小的不过0.4平方公里，主岛阿拜昂全长37公里，平均宽度只有390米，最窄的地方不足90米，属于海岛旅行中十分罕见的地形。

阿拜昂岛在法国殖民时代又名夏洛特岛，据说第一个登陆的法国船长看到岛上到处是椰子开心的手舞足蹈，因此又有“开心岛”的别称，全岛面积约17平方公里，总人口5500人，分18个村落散落在37公里长的环礁岛上。

在基里巴斯官方公布的数据中，阿拜昂岛是全球最容易遭受飓风侵害的人类居住地，最高海拔从50年前的4.3米降低至目前的3米。因此，岛民们只能砍伐椰树搭建高脚屋，用来面对飓风期间的海水威胁。

沿着海岸往前走，能看到海滩上分布有不少临时出租的高脚屋，这些房子是大部分志愿者的临时住房，只收取象征性的维护费用，视面积大小从100-200美元/月不等。当然，这些房子没有水电供应，30多米外海滩上设有独立厕所，也不用清洁工，每天早晚一次涨潮退潮就能清洗干净。

台湾老板让我去塔布韦罗亚村找一个名叫丽莎的志愿者，她会帮忙安排我的住宿和饮食，丽莎来自新西兰，2010年加入国际志愿者组织后，每年都会抽出4个月时间来阿拜昂当志愿者，平时工作除了给当地人上课外，还会协助岛民们种植少量蔬菜、饲养家禽等等，被岛民们称为“天使丽莎”。

丽莎推荐我去岛上唯一的度假村暂住，说是度假村，其实也就比岛民住的房子多了一圈篱笆，一栋最多能住8个人。由于基里巴斯旅游设施十分落后，很少有游客会跑到阿拜昂旅行，度假村从2016年开始就不再收住宿费，每天晚上6点-12点供应水电，按天收费10美元。

在丽莎的引荐下，我参加了两次岛民们的集体活动，一次是清理海岸线的垃圾，这些垃圾绝大部分是涨潮时随着海浪漂来的，几乎每个月都要清理3-4次；另一次是记录珊瑚生态，按照联合国公布的报告显示，阿拜昂沿岸珊瑚礁成长状态远胜大溪地、汤加以及斐济等岛国。当然，主要原因是游客没那么多，生活污染程度也相对较低。

基里巴斯在册的本国机动渔船只有1600多艘，绝大部分都是援助来的小型渔船，排水1000吨以上的不足80艘，其中一半是外资与合资的渔船，但本国渔民却占比70%。也就是说，基里巴斯渔民与渔船的比例大概是80000-1600，大大低于太平洋渔业国家的平均水平，而阿拜昂5000多人口只有100多艘渔船，平均50人才一艘，可想而知生活水平有多低。

丽莎的房东瓦莱努就是阿拜昂岛上的渔民之一，由于渔船太小拖不动渔网，他们只能以分摊油费的方式出海钓鱼，带上水和干粮从早上9点一直钓到傍晚才回家。跟瓦莱努体验海钓时，他一直担心海浪太大我会晕船，得知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后才放心地说：以前也有不少游客跟他出海，大部分都晕船不得不临时折返，而他的收入也会受到影响。

我问瓦莱努为什么不跟游客收费呢？瓦莱努的回答也很现实：这些鱼不仅仅能换来钱和生活用品，同时也是一家人当天的食物，带游客确实能赚钱，但在岛上有钱也不一定能马上买到粮食，所以捕鱼是不能停下来的。

瓦莱努的儿子早早就在岸边等候，9岁的他早早就知道父亲养家有多不容易，在渔船靠岸后一趟又一趟地把渔获搬到市场去，十几斤重的大鱼对他来说也没那么轻松，但脸上洋溢的却是掩饰不住的欢乐，因为鱼越重，家里的生活就越好。

跟着孩子一路走向阿拜昂岛最中心的鱼市场，看到了令人揪心的一幕，几乎所有摊位上都有一两个孩子守着，有时候大人没空，这些孩子就负责守着摊位直到客人上门买鱼再去喊大人。对于阿拜昂儿童来说，他们的童年只有大海和鱼，没有手机平板，也没有玩具。

在市场里，我看还看到了瓦莱努的妻子，一个年仅45岁却苍老得跟60岁老太太一样的女人，除了生儿育女外，她的生活也跟孩子一样，没有漂亮的衣服和昂贵的化妆品，甚至连戒指与项链都没戴过。

瓦莱努的妈妈以前是岛上有名的接生婆，随着世卫组织的援助医生入驻，她的工作从接生产婆转变成职业带娃，谁家没空就把孩子交给她来带，白天管饭陪玩还要负责卫生（奶粉尿不湿等用品由世卫提供），晚上再带回家。收费？不存在的，条件好的家庭会支付饭钱再给点辛苦费，条件不好的就只能拿鱼来顶费用。

所以，瓦莱努家经常有吃不完的小鱼（比巴掌小的鱼都是小鱼），切开洗净后用椰树叶烤干再晾晒在门前屋后，运气好的话会有一些游客买走当特产，没人买就只能拿到市场上低价出售添补家用。

必须要推荐的是，阿拜昂的海鱼干相当鲜美，尤其是蒸和烤的做法十分美味，鲜美中又带有一丝椰汁的香味，值得品尝。

阿拜昂岛各个村子的商店大小都差不多，价格和商品全部统一，价格较贵的是进口罐头、奶粉和巧克力，享受补贴价格的商品主要是日用，牙膏、肥皂、洗衣粉、沐浴露之类的，但基本价格也比汤加和斐济持平。除了海鲜比较便宜外，还有当地产的水果也很便宜，椰子满地都有不用花钱，野波罗蜜、芭蕉、木瓜的价格也相对划算，跟丽莎两个人买了3天的早餐（面包、薯条）和一大堆水果大约15美元，在斐济的话估计一半都没有。

最贵的是蔬菜，条件好的家庭会自备海水淡化器，用过的水直接排到蔬菜培育箱里，所以长势还是相当喜人的。没有条件的家庭只能把菜种到地里，长期被海水侵蚀的土壤含盐量太高，蔬菜生长的周期会长很多，而且品质也不太好，但也算是保持了基础的营养摄入。这些种子都是丽莎带来的，为了让岛民吃上蔬菜，她每年都要携带上百斤种子过来，海关官员都会主动帮她抬到船上。

阿拜昂的特色美食只有两种，一种是法国殖民期引入的斯里兰卡渔民带来的木薯椰肉饭，木薯烤熟后混入碎椰肉捣成泥，用芭蕉叶和椰树叶包裹再用碳或石头烤成类似年糕一样的，十分饱腹抗饿。另一道美食是香茅草烤鱼，先把鱼用海水晒成的粗盐腌制半天，然后塞入香茅草放在烤炉上慢烤2个小时，吃的时候会发现表层鱼肉有淡淡的海盐味道，里面的鱼肉却是浓郁的香茅味。

在岛上，我分别问过两个小女孩：“你最希望得到什么？”7岁小姑娘回答说：“我希望爸爸能赚很多钱，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另一个10岁的小姑娘说：“我希望可以读书，很多很多书。”

在此之前，我原以为她们认为的希望只是目前最缺乏的东西，却不料10岁小姑娘已经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在她眼里，可能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也是唯一能改变人生的方向。

在阿拜昂岛上的5天时间里，我能切身感受到岛民们的绝望，一年比一年上涨的海水让他们的家园一点点被淹没，再加上反复无常的自然灾害，使他们的生活质量不仅得不到显著提高，反而在连年接受援助后仍然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

我也能体会到巴黎协定大会上说出那句“失去希望的国家”时，基里巴斯人有多么的无奈和无助，但在现实中，我却看到了岛民们“与天斗”的决心，比如这些妇女，闲暇时间会把丈夫从其他岛屿采集回来的红树苗，一株株的种在海岸边，哪怕一夜过后就被海浪冲走，她们还是会重复的种植，直到红树苗扎根在海沙里，就如同他们的家园一样，深深的扎在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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