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重要的,是必须对我们“曰用而不知”的心有个进一步的了解。穿衣吃饭是这颗心,成佛作祖也是这颗心,它能下地狱,它能升天堂,它能出凡人圣,它能化腐朽为神奇。这一步除了禅理外,还必须深通唯识。虽说唯识是后期佛学,但它却是做工夫的绝妙指标,没有了它而想证果有成,真可说是难之又难了。因此,以无相为宗、无门为门的禅宗也要以《楞伽经》印心,当然净土宗同样也少不了唯识的助阵。
为什么唯识如此重要?简单说,佛法是要人成佛,至于人所以能够修成佛就在于人“心”即是佛“心”,而人所以不同于佛,也就在于“人心”有别于‘‘佛心”。同样的心,为什么会有凡(人)圣(佛)的不同,怎么样才能超凡入圣,转人心为佛心?
唯识就针对这颗神秘的心作了种种现象、功用、实质、转化等多方面的精细探讨。唯识把我们凡夫千变万化的心称为“识”,把‘‘识’’又分成八大类——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赖耶等八识。至于如来那颗变而不变的心王则别称为般若,为菩提,为涅槃,又名“大圆镜智”。
譬如参禅的有时参到了无何有之乡,念佛的有时念到了一念不生,甚至佛号都提不起,观想的有时把佛像观得清清楚楚,乃至于观到佛即是我,我即是佛,尽管以上这种定境持续上好几天,甚至于吃饭、睡觉,都仍然处在这种定境中,但必须要知道工夫到了这一步,也还是没有脱离意识的圈子。
我们如何从这种意识的境界超越到本体的天地,如何再进而发挥它的功用,以至于旋乾转坤(学禅的与主人翁合而为一,修净土的立地证净)。有趣而耐人寻味的是这关键仍在于意识,“转其名而不转其实”,就是六祖对转识成智这步神功所作的简单而又明了的注解。多少有志于此道的学者对着《六祖坛经》,都只注意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些花边小语,至于工夫上的座右铭却往往一扫而过,真使人不禁有“曲高和寡”之叹了。
如果不通唯识的学理,不在意识上下番踏踏实实的静定工夫,则不仅大乘门中没有我们立足之地,就连小乘的成果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所以念佛号,或观佛像等等方法,无非是借此使我们心猿意马的第六意识(凡夫曰常的心境)先做到制心一处,转成无分别的“妙观察智”。而后再把第六意识的根根——第七识(我执)转成“平等性智”。做到了这一步,才能谈得到入定;至于人我双亡,真净土的呈现则必须把第八识再转成“大圆镜智”了。(概言之,戒是对前五识和第六意识而言,定则对第七识而言,慧则对第八识而言。)
那么“正受”(定)。梵文译音为三昧,也就是禅定的意思。《观经玄义分》曰:“言正受者,想心都息,缘虑并亡,三昧相应,名为正受。”
一般人依文解意,提到入定,就想到不吃不喝,一闭眼再一睁眼就已物换星移,春去多时了。再加上佛法中常有“去妄想”、“四大皆空”等说法,于是许多学佛打坐的上了座就有意无意地想求一个“空”,在心境上又加(求空)又减(息念)地乱忙一通,忙了半天结果是“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
让我们看看大乘义章十三对禅定(正受)如何解释:“离于邪乱故说为正,纳法称受。”这可以说是对禅定的一个很好的说明。所谓“离于邪乱”,说通俗点,就是清明、纯净;“纳法”的“法”则包括了世间、出世间的一切理、一切事。由此我们可知“禅定”(正受),不一定是“耽空住寂”,也不一定是空空洞洞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离于邪乱”,“物来则应,过去不留。”则不论上座用功,或曰常处事,都算是处在定中。
关于这点,我们还可以参考唯识上特别提出的“五遍行”——作意、触、受、想、思。这五种心的作用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永远存在。或许有人会说瞎子对光线没有感“受”,但是他眼前黑洞洞的就“受”;至于神经麻痹的人,他那麻痹的部分也多少点麻木的“受”。入了定则有所谓百千三昧,也就有成千成百各种不同的定境(正受)。除了“受”,其他四种心的作用都存在各种凡圣的境界。
但是一般学佛的通常都以为作意、触、受、想、思这五种心的作用只是凡夫的妄想境界,殊不知成了佛的般若境界仍不离这“作、意、触、受、想、思”。至于从凡夫修炼成佛陀的凭借也不外就是“作意、触、受、想、思”这五遍行。那么历尽于辛万苦成了佛,和芸芸众生之间有什么不同?日常修行用功,和任意浮沉又有什么不同?这是修行用功非常重要的一个观念问题。认清楚了,“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悉是法身。”行、住、坐、卧都是修行;认不清的话,虽然念佛、打坐,也只是妄想。
我的禅宗心法老师袁先生曾说了一句名言:“知妄想为空,妄想即是般若。执般若为有,般若即是妄想。”换言之,如果能作得了身、心的主;遇到事情该提起时就提得起(用),该放下时就放得下(空),这就是境界般若(物来则应,过去不留)。否则,像我们平常,头痛不能叫它不痛,腰酸了不能叫它不酸。不但做不了身子的主,连自己的心念都管不住。经常胡思乱想,甚至不知到底想些什么;知道了乱想的无谓,却怎么也停不住。许多损人不利己的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做了出来,因此“至可怜愍者也众生”——就成了释迦的口头语。
其实,凡圣所不同的就在于前者迷糊而随境流转,后者清明而超然物外。中国道家说了句很美的话“神仙无别法,只生欢喜不生愁。”和佛家的正受可以说有异曲同工的会意之妙。
这么看来成佛岂不太寻常?的确,平常心就是道,最平凡的也就是最不平凡的。如今要这群念念在“不平凡”上打转的我们,收回“放心”,归真返璞地做到“和光同尘”的平凡境界,真是谈何容易!因此,古人有云:“成佛作祖乃大丈夫行径,非帝王将相之所能为。”于是佛家就为此提出了种种修行法门,诸如:念佛、止观、参禅、观想等等。
懂得了这层道理,学佛修道的行者无论在曰用行事或上坐用功时,才知道如何心平气和地陶化这颗野马尘埃之心。久而久之,他们自会“无事不登三宝殿”。再度出现时却是“水月道场,空花梵行”的另一番景象了。
——《定慧初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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