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晃：活得人模狗样，死却不得好死

　　纵观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发展之路，"死亡"一直都被当作一件应当被忌讳的事情，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都在教人怎样更好地活下去，也只有少数像史铁生这般的作家会在书中念叨一句"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但除此之外，极少会有人会将"死亡"搬到明面上来讲。可鲁迅先生早就说过了，"从来如此，便对吗？"古时候的皇帝，总是幻想长生，想要不老，不惜花重金请来道士为自己制药，可这行为在今天看来，属实是过于可笑。

　　既然追求长生放在现代来看是痴人说梦，那么将先前所避讳的事情搬出来讲讲，又有什么大不了？人生的归宿就是死亡，死亡是万物都逃不开的一件事。洪晃在《星空演讲》这一节目中，做过一个讲话，题目是《善始善终》。

　　其中所讲的，正是死亡。而善始善终，就是在劝人们像对待生一样对待死亡。

　　其中最好的一个例子，就是小布什的父亲——乔治，他曾经对小布什说，人要在壮年死去，越晚越晚。这句话当然不是在鼓动人们抓住壮年的尾巴去世，而是说人们一直到死的前一刻都要保持有一种壮年时候的心态。

　　那什么叫壮年时的心态呢？如果说少年是轻狂自负，自命不凡；老年是历尽万事过后的沉寂，那么壮年则介于这两者之间，比少年多了份沉稳，又比老年少了些闷气。

　　既有追逐目标的动力，又有阅尽社会后的稳重。以这种心态去面对死亡，自然就是以对待生的标准去对待死亡。洪晃在演讲中，讲到了他的一个患了绝症的朋友。她的这位朋友就很好地说明了何为"壮年时的心态"。

　　一般人在知道自己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之后，大概率会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以全身上下都插满管子这一结果，来作为自己生命的落幕。但这位朋友却不是这样，在得知自己活不长久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丈夫骗到美国去出差，

　　自己则背着家人，跟自己的一个闺蜜一起去干了医生不让她干的事情，喝酒啊、吃火锅啊，在她剩下的几个月时间中，她将这些事情一件件地全部做了一回，最后把自己送到了临终关怀的医院中，在自己丈夫还没从伦敦回来的时候，就一个人静静地死在了医院中。

　　这做法不可谓是不潇洒，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光景，将目光集中在某件不幸之事上，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绝望之中。绝症这玩意儿与平时的小病痛不同，小病小灾在熬过药物治疗之后便能痊愈。

　　但绝症的表面意思，就是无法治愈的疾病，药物治疗也好，化学治疗也好，所有的医疗手段都只能起到微微延缓死亡到来的作用。说得再决绝点儿，在绝对的死亡面前，再好的医疗服务，都只是一张空白凭据，起不到任何作用。

　　比起浑身插满管子，靠着一点儿营养液维持的生命根本就不能算是生命。或许会有人反驳说，只要心脏还在跳动，那代表着生命的存在。这样理解无疑是正确的，但这样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

　　没有思考、没有五感，只有器官在强撑着来使生命继续。于病人而言，实在是与死亡无异，而于家属而言，这种毫无意义的延续生命的做法，也不过是在给最后来临的死亡做最后的缓冲而已，除了平白多添了些伤感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种结局，就是洪晃口中的"不得好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在还活着时，总是在追求名利，总想着怎样才能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加体面，而在死之前，却将这种有关于体面的执念抛得一干二净。

　　宁愿是靠着机器来维持身体各部分的基本运作，也不愿真正地放下这生死，前边儿几十年追求的体面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说到癌症的痛苦，又很容易联想到辩论界一个著名的命题，即安乐死是否应当在医院中使用。

　　其实安乐死的使用与否，是取决于病人本身的意愿，当然同样也牵扯到一个尊严问题，是想要像鱼肉那般被置于砧板任人处置，还是要衣冠整洁，面容平淡地逝去；是想要以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离开这人世；还是要以一个极为放松的心态去跟周遭的一切说再见。

　　除了病人之外，任何人包括医院和亲友，都没有权力替病人做出决定。洪晃就明确地表示过："我要什么样的医疗服务？我的选择是，我坚决不要这种低效能、高痛苦的医疗服务。"

　　在洪晃看来，我们所谓的能延续人类性命的高端机器，不过是一种无用机器。它的唯一功能，只不过是延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生命。这不是说生命本身没有意义，生命当然有意义，但是，饱含着痛苦的生命没有意义。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一种求生欲望。任何生物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这种本能使我们免受伤害，而当这伤害的范围扩大至生死时，这种本能会被发挥到极致，这也正是我们产生求生欲的主要原因。

　　但是我们在产生求生欲的同时，我们也深刻地明白，死亡，无可避免。我们无法规定自己的死期，也同样无法延迟自己的死期，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选择自己的死法和活法。

　　而若是想要逝者的逝后的一切都如逝者所愿，那就必须要有生前预嘱的存在。毕竟死者无法开口说法，只有生者才享有表达的权利。

　　洪晃在节目中就提到过这样一个协会，是由她的一个朋友——罗点点创立的。

　　名字很简单，就叫生前预嘱协会，创办者协会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让我们和中国人知道，我们可以去规划自己的死亡，我们没有必要回避这个，我们只要知道我们自己想怎么去死，我们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就知道我们该怎么活。"

　　这句话乍听之下的确是很难理解，因为我们的惯性思维就是从前往后走，我们已经习惯于从因想到果，向洪晃这样从果得到因的，很少。那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说白了，就是只要知道"死"，就知道了"活"。

　　兵法上有种说法，叫置之死地而后生，项羽破釜沉舟，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在作战时，只有面对或身处死亡的境地的境地，只有这种极为强烈的"生"的欲望，才能使他们胜利。

　　洪晃的这句话也可以这么理解，只有真正懂得死亡的人，才能明白生的意义，也只有知道了该怎么对待死，才知道该怎么对待生。

　　林清玄在去世的最后一条微博中写道："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

　　林老人家表达的正是看淡死亡之后的一个活法。在阅尽世事又看透死亡的本质之后，才真正明白，"体面死"才是死亡的最高境界，在"体面死"面前，所有苟延残喘的活法，都实在太过渺小了一点。

　　如果说前文中讲的一切，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待死亡，那么如果要站在他人的角度看待"体面死"这件事又该如何呢？

　　其实受中国传统文化"孝"的影响，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在长辈临终之时，想尽办法去延续长辈的生命是子孙辈应该做的，否则就是不孝。但我们在替长辈们做出"延续生命"这个选择的时候，我们真的是在为他们考虑吗？

　　我们考虑的到底是长辈还是自身？

　　从长辈的角度来看，这种苟延残喘的活法，给自己带来痛苦不说，还会将自己膝下几个子女家庭的积蓄都掏光，这是对长辈的一种残忍。

　　而若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为长辈延续生命"这件事，自己只得到了别人口中空空的几句夸赞孝顺之词，除了满足自己那虚荣心之外，根本毫无用处可言。说得再宏大些，站在社会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

　　为长辈治疗，花费了大量医护人员的时间、精力，还花费了巨额的社会资源、社会财富，而这么大代价换来的，却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属实是得不偿失。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在跟所有亲友好好告别之后，一个人潇洒地离开这人世"这个结局更加美好。

　　死亡本身就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许我们生的时间和生为我们带来的快乐会远远大于死亡所带来，但我们仍然必须得承认，死亡在我们生命中的地位与生的地位相等。

　　洪晃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叫做"活得人模狗样，死却不得好死"。其实这句话并不是在特指某一个人，它对应的正是当代中国的大多数人。在活着时候花下大力气去求名利，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过别人梦想中的那种生活。而在死之前，却又把自己所有生的希望都放在插在自己身上的几根管子上，这不可笑吗？

　　明明是在年轻时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却又在衰弱之时抛弃了所有的面子金钱，只为多喘上那么几口气。比起这样毫无尊严地离开这人世，不如善始善终，像对待生那样对待死，将死亡看作是一个节日，而非是最后的一个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