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托利亚：武则天她母亲，有多传奇？

【文/伊斯托利亚】

近日广西钦州市灵山县政府关于成立《武则天她妈在钦州》历史文化研究工作组的通知火遍网络，标题用语过于直白更是引发舆论热议。

眼下，灵山县政府已做出回应，称该工作组的名称是直接沿用了钦州当地一个微信公众号推送的系列文章《武则天她妈在钦州》的标题，确实显得不够严谨和严肃，已经将《武则天她妈在钦州》历史文化研究工作组更名为“武利历史文化研究工作组”。

武利是灵山县下属的一个镇，也是上述微信推文中所说的武则天生母出生地。显然，当地政府仍然希望继续挖掘女皇武则天与钦州之间的关系。热闹之余，人们不禁想问，武则天的母亲与钦州到底有何联系？从《武则天她妈在钦州》的微信推文来看，说武则天母亲是钦州人并无直接史料证据，多为作者的推测甚至可以说是臆测。当地民间学者为何会致力于寻找武则天母亲为钦州人的证据？地方政府又为何会专门成立工作组来支持这样的研究？

武则天画像

一代女皇武则天的身世

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传奇的一生历来为后人所津津乐道。关于其身世的传说也众说纷纭，前些年甚至还出现过“女皇故里”名号的争夺战，山西文水、四川广元均参与其中。究其缘由，主要是唐代早期历史记载较为模糊，加之民间传说的影响，使得真实的历史看起来有点扑朔迷离。

武则天的父亲名为武士彟，是山西文水人，因此文水是武则天的祖籍。武氏家族在当地并非名门望族，武士彟早年靠经营木材起家。不过他并不安于现状，而是热衷于在政治上取得更高的地位，通过自己积累的财富结交地方官员，很早便与当时的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相识。

隋末天下大乱时，李渊从太原起兵，武士彟也趁机从军，并且倾尽家财，帮助李渊解决军费后勤补给等问题。因此，在李渊建立唐朝之后，武士彟也就成了“太原元谋功臣”之一，后升任工部尚书，并被封为应国公。

武士彟第一任妻子为相里氏，为其生下两个儿子，名为武元庆和武元爽。不过在武士彟担任工部尚书之时，相里氏因病身亡。此时武士彟不过四十出头，中年丧妻的工部尚书自然也引起了唐高祖李渊的注意，高祖于是亲自做媒，将前朝宰相杨达之女杨氏嫁于武士彟。

杨氏出身名门望族，乃中古门阀弘农杨氏之后，她的伯父杨雄和父亲杨达是隋朝宗室，都曾做过宰相。此时杨氏已年过四十，却仍旧未婚。这个年龄在现代社会都属于晚婚，更不用说古代了。

当时无论普通人家还是上流贵族家庭的女子十几岁即可出嫁。为什么杨氏四十岁还未结婚，按照武则天后来的说法是因为杨氏信仰佛教，本来希望当一辈子女居士，后来遇到武士彟才改变主意。

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忽略了杨氏家族在隋末唐初的遭遇。其父杨达在隋炀帝远征朝鲜的军中去世，几年之后又逢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可能还未来得及寻得佳婿便遭遇家国变乱，也因此蹉跎岁月。直到新朝鼎定，在唐高祖李渊的介绍下，才嫁给武士彟。

唐初仍然延续中古以来的门第观念，武士彟虽为唐朝新贵，但其出身寒微，与高门望族之女杨氏结合正好可以提升自己的地位。而杨氏家族在隋朝虽曾盛极一时，但入唐之后地位一落千丈，也不得不通过联姻攀附新朝权贵。

杨氏嫁入武家之后，很快便为武士彟生下三个女儿，其中第二女便是大名鼎鼎的武则天。因为史料关于武士彟官宦生涯的具体时间节点较为模糊，因此武则天的出生地有长安、洛阳、广元三种说法。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武士彟曾在利州，也就是今天的广元为官，武则天幼年也曾随父在广元生活，当地建有皇泽寺，便是为了纪念武则天。至于广西钦州，在唐代属于官员流放的岭南之地，一直处于唐初较为核心权力阶层的武士彟自然从未踏足过。

在地方寻找“国家”的历史

钦州当地学者之所以会写出《武则天她妈在钦州》这样的微信文章，也是源于地方传说。甚至早在宋代就有这样的传闻，南宋时期曾任钦州地方学政教授的周去非，在其所著的《岭外代答》中曾记：

“钦州灵山县东南三十里有武利场，俗传唐则天母氏故里也。去场不远，有陟屺寺遗址，云则天念母，为建寺祈福之地，犹有丰碑断裂茅桧间，字昼略可辨，其文则卢肇奉敕撰。按，则天父武士彟，晋人，母杨，未详家何地。后得志，封荣国夫人。荣国卒，后出珍币建佛庐以徼福，然则陟屺之说，固苗裔矣。惜肇碑剥落，不可考也。然亦可疑，肇，袁州人，奋迹武宗朝，去则天固远，将奉何敕作记耶？”

这条史料大致是说周去非曾在钦州听说灵山县的武利场为唐代女皇武则天母亲的故里，在距离武利场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古寺遗迹，名为陟屺寺，相传乃是武则天为母所建。周去非还曾去现场考察过，只发现断碑残垣，碑上字迹已经模糊，其文乃是唐朝士人卢肇奉皇帝之命所写。

这条史料在微信推文中被当作武则天母亲乃钦州人的“实锤”，其实作者是断章取义，因为周去非后面还有自己的评论按语，写到卢肇是晚唐之人，距离武则天时代已经很远，为何会奉敕写下这篇碑记？很明显周去非对于当地传说也是持怀疑态度的。

此外，第二记“实锤”也是来自周去非的《岭外代答》，在《志异门》中有一则笔记名为《武婆婆》：“广右人言，武后母本钦州人，今皆祀武后也。冠帔巍然，众人环坐，所在神祠，无不以武为尊。巫者招神，称曰‘武太后娘娘”，俗曰武婆婆也。’”

这则史料被周去非归为“志异”类，很显然周去非也不相信，只是民间传说，而且是与民间信仰有关的传说，只能说明宋代的时候当地信奉的神灵之一就有武婆婆。至于这个武婆婆的来历，只是有可能与武则天有关。钦州靠海，古时候出海会遇到各种风险，因此沿海地区民间信仰盛行，闽南地区有妈祖，钦州地区现在还有名为三婆婆的海神信仰。

武则天称帝之后建立了武周政权，但始终面临着巨大的非议，在称帝前后，她广泛运用各种佛教、谶纬的预言来为自己进行政治宣传，同时她还大兴佛教，利用谄媚皇权的和尚，把自己塑造成为圣母菩萨形象以维护其统治的合法性。可以想象，当时位于华夏边缘的钦州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大明宫词》中的武则天

如前所述，武则天父母与钦州并无联系，为何会出现地方学者乐此不疲的考证武则天母亲在钦州？笔者以为与中国传统的历史书写有很大关系。中国古代史学发展虽然有着悠久的历史，但传统的二十四史主要以帝王将相的历史为主，近代新史学发起人梁启超曾言二十四史就是帝王家谱。因此，他极力倡导新史学，就是要摆脱传统史学的窠臼，研究普通人的历史，二十世纪以来兴起的社会史、新文化史便是走向民间的典范。

可传统的史学主要是记述“国家”的历史，也就是中央王朝的历史，很少有“地方”的存在。而地方志虽然会记载地方的“历史”，但这种地方史更像是国家历史的地方版本，大多数时候都在记述地方与大一统王朝国家之间的联系。因此，中国传统的二十四史，不仅缺失大众的历史，也没有地方的历史。

近年来兴起来一股区域史研究之风，便是要寻找地方社会历史发展的内在脉络。但与此同时，传统的地方学者仍然延续着地方志的书写套路，极力的寻找地方与国家之间蛛丝马迹的联系，《武则天她妈在钦州》便是这样的思路。

文化搭台，经济唱戏

地方学者当然可以任凭自己的兴趣进行学术研究，自由讨论。但地方政府在看到《武则天她妈在钦州》这篇微信文章之后，迅速成立研究工作小组，就不得不分析其背后的动机。虽然在公开的文件中写到，政府推动该项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挖掘灵山历史文化遗产，丰富灵山历史文化底蕴，保护和传承灵山历史文化”。

不过从前些年各地对于历史文化名人的争夺战即可知道，其背后的目的或许仍是为了发展旅游业，可谓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昔日，在舆论场上引发热议的“西门庆故里之争”、“赵云故里争夺战”、“李白故里大比拼”、“曹雪芹故里争夺乱象”背后，其实都有这样的问题。

武则天的名气自然比武则天母亲杨氏大很多，但武则天故里已经有几个地方在争夺，而且确实与钦州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只好用“武则天她妈”这样的标题来吸引眼球。关于武则天家世的研究，此前学术界的讨论已经较为充分，确实找不到与钦州市灵山县直接的联系。严肃的学术研究，如果由地方政府基于经济利益来驱动，其结果可能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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