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一流大学，终究是独自扛起了整个城市的高教梦

　　名校成就名城，但名城不能只有名校。

　　仅靠一两所“一流大学”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城市的高教发展。一个地区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不均衡直接影响到高校系统的创新能力，同时也可能影响到这个城市的人才流失，最终将影响到整个城市的创新能力。

　　北京、上海、南京之所以能成为全国闻名的高教重镇，不仅是因为坐拥大量顶尖的一流大学，更重要的是其高教资源梯度合理，整个地区高教的层次呈现为完美的“金字塔”型。

　　然而在经济发达的杭州，西南腹地直辖市重庆，人口众多的济南、郑州等北方重镇城市，虽然都有一流大学，但是一流学科高校的数量却寥寥无几，甚至没有，高教的层次划分呈现为“一家独大”的畸形状态。

　　没有好学校固然令人遗憾，但“只有顶尖学校，没有储备”也同样不容乐观。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社会对于多层次人才的需求不断提升，一两所“独苗”背负着全市乃至全省的期待和希望，却完全匹配不了当地的人口数量，更不能满足当地人民广大的教育需求。

　　断档，是它们的最大软肋

　　一座城市的大学实力两极分化严重，除了个别一两所好大学“撑门面”，其他高校都乏善可陈，整体高教实力缺乏“板凳深度”，这种情况俗称“断档”。

　　从长三角地区的杭州，西部地区的兰州、重庆，再到东三省的大连、沈阳、长春，不论地理位置、不论经济发展水平，“断档”的情况在全国多个主要城市均有发生，可见高教资源问题的普遍性。缺乏合理的梯队，高教资源极度不平衡导致的严重断档，是这些城市高教发展路上的巨大障碍之一。

　　说到当地高校资源的不均衡，长沙可能是最典型、也是特殊的，因为它是全国唯一一座“一流大学建设高校比一流学科建设高校还多”的城市。有三所一流大学坐镇，然而却只有一所一流学科，是断档情况中最典型的“头大身子小”。

　　即使强势如长沙，因为这样“倒挂”的局面，也面临着因高教资源极度不平衡而带来的窘境——留不住人才，也吸引不了人才。

　　长沙所处的地理位置可谓强敌环伺，在“南深圳、北武汉”的两面夹击下，只能是便于人才外流。对比旁边同为高教强市的武汉，仅有两所一流大学，可胜在有多达5所一流大学，梯队合理，资源平衡。在恒大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城市人才吸引力排名》中，武汉的人才吸引力指数更高，位于全国第12名，而长沙位于第18名。

　　图源：恒大研究院《2019年最具人才吸引力城市100强》

　　在2017年底，湖南省统计局对长沙市103家企事业单位中近2000名新入职的高校毕业生及海归学子就业现状进行了调查，其中对于“为什么留在长沙工作”这个问题，只有38.4%的人是出于有合适的工作岗位，更多人留下是由于情感因素。而接受调查的样本中外省人员仅占不足17%，大多数都是湖南高校的毕业生。长沙不论是对外省还是本地的人才就业吸引力都没有优势，这和长沙的高教、经济实力相比，是完全不匹配的。

　　长沙市新入职人员就业现状调查报告（图源：湖南省统计局）

　　长沙的高教资源，放眼全国已经属于领先水平了。对于其他高教资源极度不平衡的城市，问题更加严峻。

　　位于长三角地区的杭州，似乎是最不应该出现高教资源断档的。得益于京杭运河和通商口岸的便利，以及自身发达的丝绸和粮食产业，杭州在历史上曾是重要的商业集散中心。依托深厚的人文底蕴和千年文脉传承，以及杭州稳固的经济地位，杭州的高教应当是枝繁叶茂，为什么除了浙江大学外，只有中国美术学院这一所艺术类的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呢？

　　在2013年，就有热心网友发问“为何浙江只有一所211大学（浙大），难道浙江的教育这么落后吗？”。中共浙江省委办公厅文电处给出的回复如下。

　　图源：人民网领导留言板

　　1952年院系调整，浙江大学部分系科转入中国科学院和其他高校，学校重组为若干所院校，后分别开枝散叶发展为原浙江大学、杭州大学、浙江农业大学和浙江医科大学，均位于杭州。其中三所高校都进入了“211工程”大学建设序列。1998年，同根同源的四校合并，组建了新的浙江大学，导致当时整个杭州，乃至整个浙江省仅剩浙江大学一所“211”大学。

　　因此，并不是杭州的高校资源匮乏，而是杭州举全市之力打造了一所巨无霸高校，这才导致出现“断档”的局面。

　　而重庆市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属于四川省。1954年7月，重庆市并入四川省，改为四川省辖市。1955年考虑到当时紧张的国际局势及内地教育资源的匮乏，国务院发布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中指出“高等学校尤其是高等工业学校过分地集中在沿海城市的状况，在今后的发展计划中，应该逐步地加以改变…内地的高等学校应该按照合理的部署，逐步地建设起来。”

　　随后，电子科技大学、成都理工大学于1956年在四川组建，西南交通大学办学主体于1989年迁至四川，或许是由于成都省会的身份，学校都选址于成都而非重庆，重庆就这样与一所所“双一流”高校们擦肩而过了。直到1997年批准设立重庆直辖市后，重庆才开启又一轮的快速发展。

　　一座城的命运，就这样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无可避免地改变了。

　　如今，杭州已成为2019年GDP总量浙江省第一、全国第九的重量级城市，可与之GDP总量相当的武汉有2所一流大学和5所一流学科；南京有2所一流大学和多达10所一流学科，除此之外更是拥有全国顶尖学科的“双非”高校如南京医科大学、南京工业大学、南京艺术学院。不论是高校数量还是整体质量，杭州和武汉、南京都不是处于同一水平上。

　　重庆，作为我国四大直辖市之一，且不说北上，即使对比同为直辖市但有6所“双一流”高校的天津，依然不占优势。而成都更是有2所一流大学、5所一流学科以及优质“双非”如西南政法大学。虽然如今重庆的高教水平有所改善，但终究是和成都拉开了距离。

　　诚然，当初的决策的确可能是当时形势下的最优解，也确实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但时移世易，套用一句网红的流行语，“命运所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明了价格”。

　　兰州、沈阳、长春等这些西部及东北地区的高校，长期以来就都面临着经费不足、人才紧缺等诸多问题，资源占有、教育投入乃至教育质量方面都居全国较落后的水平。然而曾经，它们的高教也有过闪闪发光的辉煌历史。

　　兰州大学距今已有百年的建校史，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全盛时期，兰州大学绝对是在全国叱咤风云的地位，被誉为西北大漠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1952全国仅有14所教育部直属综合性大学，兰州大学位列其一；1960年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的“全国重点综合性大学”，这在西北地区是绝无仅有的，可见深受重视。尤其是在“开发大西北、建设战略后方”的国家战略下，全国各地人才汇集兰州大学，比如北京大学副校长、党委书记江隆基被调入兰州大学担任校长，还将南开大学核物理系、放化专业并入兰州大学来支援学校建设，一时兰州大学风光无限，综合实力得到迅速增强。

　　兰州大学发源地——至公堂（图源：兰州大学官网）

　　而吉林大学位于有“共和国长子”之称的东北地区，作为建国后中国共产党亲手创办的第一所综合性大学，曾调入来自北大、清华、燕京大学等院校的一批知名学者，也在1960年被列为“全国重点综合性大学”，可以说是名正言顺的东北地区高校“一哥”。

　　它们的辉煌得益于计划经济下的资源倾斜，其衰落是源于市场经济下的资源匮乏。改革开放以后，东部沿海地区蓬勃发展，各方面实力都逐渐超过西部和东北地区，而依托于城市发展的大学也难逃这个宿命和规律。在《浅析区域经济发展对高等教育的影响》一文中指出，区域经济发展决定了高等教育发展的规模和速度，区域经济衰弱，势必导致没有足够的教育经费投入，从而高校无法获得持续性发展。

　　正因如此，经济发展的落后、地理位置上的“硬伤”、科研环境的差异，使得学校的教学科研人员大量流失，优质生源严重缺失。

　　而对于这些城市而言，拥有一所一流大学已经让它们拼尽了几乎所有的物力、财力和人力，这从学校的规模就能窥得一二。

　　在21世纪初，原吉林大学、吉林工业大学、白求恩医科大学等6校合并组建新吉林大学，目前吉林大学有多达6个校区7个校园，坊间笑谈“长春市坐落在美丽的吉林大学内”。同样，在21世纪初原甘肃省草原生态研究所、兰州医学院并入兰州大学，学校发展至今也拥有6个校区。如此超大规模的高校可想而知已经占据了这些本不富裕的城市所能给到的大部分资源，想再多建设几所一流学科对它们而言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吉林大学校区遍布长春市（百度地图截图）

　　对于大连、青岛、厦门、杨凌这些非省会城市而言，其实能拥有一流大学已经算是走运的了。

　　我国绝大部分的一流大学都位于省会及直辖市，这并非偶然。《区域中心城市与区域高等教育发展关系的研究》一文的作者指出，省会中心城市是区域经济发展的动力源，也是构成区域竞争力的核心要素，因此优秀的高等教育资源通常汇聚于此。

　　除了咸阳杨凌因作为中国第一个农业高新技术示范区而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选址于此，大连、青岛、厦门都被培养为副中心城市，其影响力和知名度不亚于该省省会。大连沈阳，青岛济南，厦门福州，均为“一省双核”发展。

　　例如厦门，除了厦门大学外再也没有其他一流学科高校。厦门虽得益于得天独厚的沿海地理优势，改革开放后发展为重要的通商口岸、经济特区，但最大的硬伤在于城市规模难以扩大。

　　厦门位处狭小的海峡西岸滨海平原，城市的外围便是崇山峻岭，可利用空间极少。和其他动辄上万平方千米的城市相比，厦门仅有1700.61平方千米，约是北京的十分之一；而和面积几乎等同的深圳相比，厦门人口仅有深圳的三分之一。受限于城市规模较小，厦门的GDP总量也较小，仅有5995.04亿元，被旁边的泉州、福州远远甩在身后。面临人口、面积、GDP总量等等的限制，厦门的高教资源相比其他一线城市而言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厦门地形图（谷歌地图截图）

　　此外，这些副中心城市都处于产业转型的关键时期，无论是高新技术企业的数量、营收，还是从业人员的规模，都与第一梯队的广州、深圳存在距离。

　　图源：“可视化星球”公众号《厦门，究竟是几线城市》一文

　　没有强有力的产业支撑，就意味着人才流失和人才吸引力的不足。在《中国城市人才吸引力排名2020》中，青岛、厦门、大连分别第16、第21和第27名，在城市硬实力上还是稍显乏力，难以追上第一梯队的城市。

　　而大连理工大学2019届毕业生就业质量报告显示，近三年来选择在辽宁省就业的毕业研究生比例逐年下降，而前往广东、上海、浙江等南方地区的比例却是逐年上升。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最后全为他人“做嫁衣”。

　　图源：大连理工大学2019届毕业生就业质量报告

　　虽说这些副中心城市在“双一流”建设上取得如此成绩已是不易，但若是想要再进一步，还需天时地利人和。

　　郑州、昆明、乌鲁木齐也是属于除了仅有的是一所一流大学外别无其他一流学科，断档严重的城市，但它们和上述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

　　郑州大学、云南大学、新疆大学三所高校当时只入选为“国家211工程”，在“双一流”建设中才刚刚跻身为一流大学B类。

　　创办于1956年的郑州大学，算是一流大学中最“年轻”的之一，对比创办于1895年的天津大学等这样的百年名校，拉开了近五十年的差距。据《世界知名大学建校时间的实证分析》中研究，越是高水平的大学越是需要时间的积累。虽然历史本身并不能代表大学的地位，但通常一所大学历史越悠久，其培养的学生和人才越多，文化积淀也越深厚，因此产生的影响更大，声望更高。相比之下，郑州大学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知乎截图

　　此外有意思的是，这三所一流大学均为地方高校。地方高校隶属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大多数靠地方财政提供资金，这就意味着这三所高校的发展大部分依靠于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

　　郑州大学无疑已是最幸运的，可云南大学、新疆大学地处偏远，当地经济水平不容乐观，其受到的发展限制也可想而知。据软科此前统计，云南大学的2020年部门预算为13.01亿元，新疆大学则仅为12.17亿元，它们的经费投入是所有一流大学中处于倒数的。

　　底蕴不足、经费微薄，5年前刚刚在“一流大学”竞争中上车的“新三贵”，这些年来备受关注。郑州、昆明、乌鲁木齐这三所城市也仍在高教发展的路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行走着，离建立整体的高教实力梯队还尚需时日。

　　破釜沉舟，迎难而上

　　缺乏合理的高教梯队，资源极度不平衡势必会不利于该区域高教的长期整体发展，这些城市近期也纷纷行动，致力于解决断档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

　　重庆选择通过互相合作来加强本土“双非”高校的建设，力争成为下一个“双一流”。

　　2020年1月3日，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六次会议上，首次提出推动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成都、重庆多所知名高校意识到了共建共享的必要性，今年大动作频频。

　　今年4月，由重庆大学和四川大学牵头，川渝20所高校推动成立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高校联盟，其中包括西南政法大学、重庆医科大学、重庆邮电大学等8所重庆高校，并于5月20日发布《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高校联盟成立宣言》。7月1日，四川省教育厅与重庆市教育委员会举行推动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教育协同发展工作联席会议第二次会议暨签约仪式。成渝双城实行“双一流”高校共建共享，并建立课程互选、学分互认机制，争取国家在两地增投研究生、本科生招生计划。

　　图源：中国新闻网

　　不少城市也选择扩大合作版图，通过引进其他外部“双一流”高校资源来发力高教。

　　在青岛，2016年7月21日，由复旦大学、青岛市政府、黄岛区政府三方共建的复旦大学青岛研究院成立。2016年9月29日，在青岛西海岸新区正式启用。2019年5月5日，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与西海岸新区管委确定在西海岸新区共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青岛国际校区。2019年6月30日，中央美术学院青岛校区开工奠基仪式在青岛西海岸新区举行，该项目计划于2021年建成。

　　图源：凤凰财经

　　在重庆，2020年6月3日，重庆市与清华大学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助力西部（重庆）科学城建设，加快打造具有全国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8月19日，重庆市政府与北京大学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双方将共建北京大学重庆大数据研究院。

　　图源：北京大学

　　2020年11月2日，厦门市人民政府与中国药科大学在南京签订战略合作协议。中国药科大学将与厦门携手共建共进，在人才培养、技术研发、成果转化、创新创业等方面加强合作交流，共同推动发展向更高水平迈进，更好地推动厦门生物医药产业的发展。

　　图源：中国药科大学

　　参考一直以来积极推进国内外高校合作办学、引进外部优质资源的深圳，区区40年深圳高教从零起步，实现了跨越式发展。相信这些城市在未来将会和深圳一样，实现更高的突破。

　　有些城市则通过新建高校来补充高教资源。

　　在杭州，2018年2月，新中国历史上第一所由社会力量举办、国家重点支持的非营利性私立研究型大学西湖大学成立了。自从筹创初期就话题不断，备受学术界关注。2020年9月24日，西湖大学理论科学研究院正式成立，田刚教授受聘为研究院首任院长；2020年7月，国内知名多能干细胞与再生医学领域专家裴端卿日前全职加入西湖大学。

　　此外2020年11月11日，中法航空大学项目在杭州实质性开工建设，预计到2023年中法航空大学将建成投入使用，并开始招生办学。

　　西湖大学理论科学研究院成立仪式（图源：西湖大学）

　　2020年10月22日，济南市委市政府新闻发布会上，济南市目前正在与中科院空天院积极磋商，计划合作创办中国空天信息工程大学。此前7月，在济南市《关于公开征求<�济南市人民政府关于提质培优建设职业教育创新发展高地的实施方案>意见的公告》中指出，济南市将推动本市与中科院空天院合作共建中国空天信息工程大学。

　　北京大学前任校长林建华教授曾指出：“中国的优质高等教育资源实际上是严重不足的。” 不仅仅在西部，其使在东部发达的地区，也存在着优质高等教育资源分布的不均衡性。

　　合理配置优质教育资源才有教育均衡，教育均衡了才有教育公平，进而才会有社会公平，满足社会对优质教育的需要，有助于提升我国教育的竞争力。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高教大城更是需要日积月累的建设。放眼全球，汇聚了帝国理工大学、伦敦国王学院等高等学府的伦敦，坐拥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大学的波士顿-剑桥地区，之所以能成为顶尖大学城，除了作为现代大学发祥地之一，更是因为云集了不同层次的多所大学，形成了良好的集群效应，而非仅靠一所高校孤军奋战。

　　让我们再给这些城市多一点时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们会在中国高教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