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冬升当然有资格教训流量小生

年度狗血综艺《演员请就位2》，让人再次看到从香港演艺圈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就是直截了当。

已经入行四十多年、从来没有上过综艺的导演尔冬升，在这档节目里，第一期就因为骂人上了热搜。一出手就是粉丝最听不得的话：“年纪大没粉丝看你了”。

以往的综艺，选手不论表现好坏，在舞台上讲讲自己的故事，谈谈对这项事业的热爱和梦想，多少都能得到评委和观众的同情，甚至赞赏。

结果，当主持人张大大也试图说自己演戏压力大掉头发的时候，尔导根本无动于衷：“你这一套对我没用，谁压力不大。”

由此获得专属外号“反矫达人”。

那么，尔冬升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能够这么直接地批评流量小生呢？

实际上，直截了当只是尔冬升导演一贯的行事风格。

尔冬升真的太直接了

说真的，最近不管什么综艺，嘉宾都客客气气、四平八稳，无聊又无趣。所以，突然出现这样一位说话直接，骂人还有画面感的嘉宾，自然会火：

“无语。”

“你一上来就很像小偷。”

骂人还有画面感的嘉宾，大家当然意外：

“你哭的样子很像在嚼口香糖。”

像一个市场分析员一样，让演员看清自己的处境：

”漂漂亮亮没有特色的漂亮女生，全中国有多少？“

更狠的在后面：

”不要相信粉丝，年纪大没粉丝看你的了。“

说这段话的时候，旁边的女演员忍不住拉了拉陈宥维，安慰他；其他嘉宾一边不敢说话，一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于是，尔导以往的经历也被挖了出来。几年前在朋友圈公开怼串戏的演员，弄得网友都开始猜这名艺人到底是谁。

2009年的《新宿事件》，有人问他对范冰冰的看法，他直接说不喜欢她：“电影外的心思太多了。”

这些都中了《演员请就位2》这档节目开播前赵薇说的：“我和尔导很熟，他这个人很直接，演员们要小心了。”

不只是因为毒舌出金句，还直接点出问题的核心。对于有点脆弱的演员李溪芮，告诉她，这一行压力大、不健康，作为一名演员必须坚强起来，否则趁早转行。

其实这个人不仅对别人毒舌，对自己也毒舌，在电影里拿自己开涮。

他拍过一部电影，自嘲票房压力大，刘青云扮演的叫“尔冬升”的导演自杀，反而带动了票房——在1995年，尔冬升真的因为票房压力过大，还得了抑郁症[1]。

当然他自己没有想过要自杀，只是担心观众有不好的联想，就给角色取了自己的名字。

尔冬升，首先是一个好演员

尔冬升1965年，17岁成为邵氏公司的基本演员，19岁拍第三部戏《三少爷的剑》就是男主角。

六七十年代，古装武侠片是邵氏的重要招牌，不仅产量高，而且卖钱。从1966年开始，邵氏一年产出30-40部电影[5]；其中功夫武侠片10-20部。电影不仅在本地影院上映，还要发行到东南亚。

在邵氏十年，尔冬升拍了20多部戏，大多是古装武侠里的大侠，名副其实的当家小生。

香港有一种说法叫“甘草演员”，意思是有演技，但是一直在给主角当绿叶的资深演员。所以，入行没多久就有机会演主角，在旁人看来，就是顺风顺水。

但是尔冬升自己，很少提这段经历；甚至想把这些片子买下来通通烧了[3]。他不相信自己演的那些传奇大侠，大制片厂对演员严格苛刻的管理，也让他看不到前途。

尔冬升当时演的那些大侠，都是在位于香港清水湾的邵氏制片厂生产出来的。在这个地方，一部电影从创意、制作剪辑、后期出品，是一条完整的流水线。一个摄影棚用几天，一部片子花多少时间拍完，都卡得很死。

制片厂最鼎盛的时候，十一个摄影棚，24小时连轴转[4]。演员的任务，就是保质保量、按时完成拍摄任务。

节目里尔冬升说，当演员的时候，要练好在镜头前一分钟不眨眼。

除了这些，公司还有针对演员的一系列培训。刘德华说自己曾经在无线电视培训班，要学演戏、市场、编剧等电影行业相关技能。

虽然工资出了名的低，工作强度大自由选择少，但是从这里出来的人，该有的职业技能都不会缺。而且，对于一些演员来说，比如惠英红：“一年之后就是1200块和一万块的差别“[4]。

镜头前一分钟不眨眼，只是对一名武打演员的基本要求。大侠需要帅，动作要干净利落，打得漂亮。基本功不扎实，肯定会露怯。

尔冬升第一部当主演的电影《三少爷的剑》，今天看起来不仅台词晦涩，且因为在摄影棚拍，话剧舞台即视感强，镜头语言单一。但是，片子里演员的状态都在线，台词清晰有力。那时候拍打戏也都是演员自己上场，很少用替身。

香港武打片的武术指导，要求高，且拼命，字面意义的拼命。有人回忆过，看到一个武术指导从二楼摔下来摔到钢琴上，再把钢琴摔坏了。

而且，武术指导教完演员动作之后，没有排练期，直接上手拍[6]。打戏也没有多少后期剪辑修正的机会。

相比之下，《演员请就位2》里的几段古装戏，演员连基本的台词都没说清楚，尔冬升看到不无语才怪。

尔冬升虽然不喜欢当演员的时候，但他是传统的演员，在片场很尊重导演。他从师傅，武侠导演楚原那里，学会了演戏，也学到了教演员演戏的方法，这成了他当导演的一大优势。

最有名的一段公案，就是拍《不了情》的时候，他用张柏芝的不稳定情绪塑造角色。

香港导演也很少有尔冬升这样的

尔冬升一直觉得演员太被动，所以离开邵氏之后，他选择转行幕后，写剧本、当导演。第一部就是关注社会现实的题材《癫佬正传》。

香港电影制作节奏快、产量高，注重感官刺激，类型成熟，娱乐为主，主创鲜少在里面注入个人想法。那时候演员拍摄周期一般最多四十天，后期剪辑两到三周，最长不超过两个月[7]。最极端的情况，还有所谓的“七日鲜”电影。

市场上最容易卖、也最容易拍的，是动作、喜剧、武打甚至色情这些直截了当的题材。而且，如果某一部电影意外火了，就会出现一堆跟风之作。

1985年《僵尸先生》以850万港币的成本意外收获了2000万港币的票房，之后几年直到90年代，电影制作公司出了上百部僵尸题材电影。而仅仅是”赌“这个系列，就有《赌神》《赌圣《赌侠》《赌霸》.......它们各自形成系列，七七八八加起来，至少也有二三十部了。

所以一个关注社工和精神病人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在当时就是很少见。

关注现实主义题材贯穿了尔冬升整个导演生涯。不管是前期的《癫佬正传》《新不了情》，还是之后类型更强的《旺角黑夜》《门徒》《新宿事件》，甚至是2010年的《枪王之王》，他都习惯前期做调研，搜集大量素材。

虽然是导演，但他也是剧作家，习惯自己写剧本。而那时候市面上很多电影，开拍前可能只有一个剧本大纲，边拍边填剧本，不管好电影还是坏电影。

比如1996年由陈可辛导演，张国荣、袁咏仪、梅艳芳主演的《金枝玉叶2》，直到拍摄最后一天，剧本才完整[7]。

《枪火》仅仅用了18天就拍完了，但不是每一部快速拍完的电影都是经典

现实题材电影最大的优势，就是它能触碰到社会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影响力不是票房能够计算的。《癫佬正传》一度遭到抵制、下映，最后却成为《电影双周刊》杂志的“年度十大电影之一”。

香港电影市场小，竞争惨烈，市场异常残酷。即使到了2015年，已经入行四十年的尔冬升还说：“金像奖第二天最多给你开个 party，人家就忘记了，已经归零了，下一部戏成功失败没有人知道。”[8]

这和做电影的人有没有情怀，是不是关注现实没有关系。

后来《新不了情》剧本成型，和导演生涯的处女作一样，因为题材遇到资金问题。这一次尔冬升成立工作室，自己投资。

高风险高回报，除了3000万票房和六座金像奖杯，还成了香港经典电影之一。

《新不了情》是爆冷门的电影，不管在什么年代，爆冷门的电影都不是工业里能计算出来的。它依靠的是电影人对内容的判断，和一点点运气。比如80年代的《秋天的童话》，90年代的《新不了情》，甚至还有《无间道》。

谁能想到，这部名留影史的作品，当年差点胎死腹中呢

以前香港电影的习惯是师傅传徒弟，没有理论，讲究实用，拍戏的人与其说是明星，不如说是手艺人。

手艺人不一定有崇高的艺术追求，“电影不过是满足兴趣可以揾食的工具“[10]。但是手艺人为了不丢饭碗，会不断精进自己的手艺。

有人评价尔冬升是“香港电影里少有会表达自己思想的导演”[11]。尔冬升拍自己喜欢的剧本，也会计算能不能赚钱——早期拍《癫佬正传》和《新不了情》也有剑走偏锋的考虑。但是因为有兴趣，因为热爱，看到有的电影随便拍拍就能挣钱，会难受和焦虑。

不知道1996年《色情男女》是不是他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拍的。但是这部电影确实是他眼中当时香港娱乐圈的样子——怀才不遇的导演只能去拍三级片，投资人随意干涉电影创作；金像奖导演因为票房压力太大自杀，电影反而火了。这部电影里，他还调侃了一把当时的商业烂片王王晶：

太阳底下真的没有新鲜事。

也难怪他听到张大大说自己因为拍戏压力大掉头发的时候，满不在乎地说：

“观众给钱买票的，谁去管你后面的事情。”

参考文献

[1]羊城晚报.(2009).尔冬升58粒药治好抑郁症 称剧作家易出精神问题

[2]北京青年报.(2020）.尔冬升：敢讲真话，有真人缘

[3]南方人物周刊.(2010).我不会受演员的气

[4]东方电影报道.（2014）.东方好莱坞：邵氏电影王国

[5]刘辉. 邵氏兄弟 (香港) 公司大制片厂制度分析[J]. 电影艺术, 2005 (6): 182-187.

[6]GQ taiwan.拍“香港武打片”没排练期，武术指导教完你就要上场

[7]大卫, 波德威尔, 何慧玲, 等. 香港电影的秘密[M]. 海南出版社, 2003.

[8]好奇心日报.(2015).尔冬升回忆17岁至今从影经历——《我是路人甲》是拍过的最困难的电影

[9]尔冬升, 张燕. 演与导的电影思考之途[J]. 电影艺术, 2005 (4): 33-38.

[10]中国新闻周刊.（2015）.尔冬升：左手电影，右手人间

[11]谢艳辉.（2001）.香港十大名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