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暂坐》：人性最大的漏洞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杭州有个山寺，挂着一副门联：南来北往，有多少人忙忙；爬高走低，何不停下坐坐。

坐下做甚？喝茶呀。天下便到处都有了茶庄。西京城里也就开着一家，名字叫暂坐。

贾平凹的新书《暂作》终于又和大家见面了，他在《后记》里说，这是他70岁以前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了，大概21万字，写了两年，以往的书稿写两遍，《暂坐》写了四篇。

贾平凹说：初学写作时大概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越是写作，越明白了自己的无知和渺小。越写越有了一种敬畏，敬畏大自然，敬畏社会，敬畏文字，作品常常是在这种敬畏中完成的，只想把自己体悟的东西表达出来，而不是仅仅用一个传奇故事或一些华丽句子取悦读者。小说并不是仅仅写写故事，也不是只有批判的元素，而应有生活的智和慧。

于是，这部处处充满敬畏的小说《暂坐》便出现在了大家面前。故事也从暂坐茶庄开始讲起……

茶庄卖着全城最好的茶，老板竟是一位女人，人长得漂亮，但从不施粉黛，装束和打扮也都很中性。我是从那时候，醒悟了雌雄同体性的人往往是人中之凤。她还有一大群的闺蜜，个个优游自尊，仪态高贵。

我曾经纳闷：为什么男的没有，女的则有闺蜜呢，而且她的闺蜜还那么多？后来我也是醒悟了，女的比男的有更多的心事，无论多么了不起的女的，她们都需要倾诉，闺蜜就是用来倾诉的。

那些闺蜜们隔三岔五的来到茶庄聚会，那是非常热闹和华丽的场面。这如一个模特在街上走，或许有人回头看，而十多个模特列队在街上走，那就满街注目。

她们是一个世界。——贾平凹《暂坐后记》

《暂坐》的素材灵感便来自于贾平凹十多年里常去的那处茶庄所见到的情景。

小说里的茶庄女老板叫海若，她身上有着一些标签：母亲、居士、茶老板、众姐妹的大姐大，当然还有离异。

俄罗斯美女伊娃五年后再次从圣彼得堡返回到西京城里，来找海若，茶庄还在，只是装修更豪华了，还多了一层二楼的禅室，这里便成了众姐妹们经常聚会的地方。

海若送给姐妹们每人一块玉挂在脖子上，于是她们便被人称为“西京十二玉”。

小说里的十二姐妹里只有唯一的一位没有露过面，只听其名，未见其人，贾平凹也没有对她进行过多的描写，故事却是由她展开的，此人便是喜欢画画的冯迎。

冯迎的出场是她随代表团去了菲律宾访问，一去便杳无音信，电话关机，一连十多天也没人联系得上，但突然有人找到海若说，冯迎带话让把她的三角债直接还给患了白血病的姐妹夏自花，欠债的却是西京城里有名的大作家羿光，一幅字便卖出十万，喜欢收藏古玩。

冯迎的突然消失与莫名其妙的带话，让大家心生疑惑，最后证实，冯迎的代表团上了回程的马航（马来西亚－北京），访问团6男2女全部在机上遇难。她们搞不明白，明明是去菲律宾，怎么就去了马来西亚；明明有直飞西京的，又怎么飞了北京？冯迎叫人带话却是在报纸刊登遇难信息的第二天，真是活见鬼，可是这个疑惑却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在患白血夏自花那儿，体现出了人间最温情的一面。夏自花有一位腿脚不好的老娘和一位才三岁的儿子，她从来没有谈起过她的丈夫，后来得知，从前是模特的夏自花跟了一位已婚富商，曾先生离不了婚，这两年的事业又不太顺利，但人还算儒雅有情义，将夏自花的身后事处理妥当，把婆孙俩日后的生活安排好，众姐妹也都齐心协力在夏自花住院期间轮流照顾她和她的家庭。

在夏自花事件里，众姐妹团结一心，不怨劳苦，将姐妹团的力量发挥到了最大处，也是人性里最温暖最真情的一面。

可是，也有一件奇事，作家羿光欠着冯迎的15万元一直未还，冯迎又欠着夏自花20万，于是就带话让羿光直接给夏自花15万，羿光缺钱吗？不缺，却又迟迟未给夏自花钱，直到夏自花离去以后，想起这蹊跷的事才觉后怕，作为丧礼还了这15万。

夏自花还在，姐妹们还有一件可以齐心协力聚焦的一件事将她们团结在一起，夏自花一走，却也暗示了姐妹团的分崩离析。

先是有着23间门面房出租的富婆应丽后，是众姐妹里最有钱的，在做医疗器械的姐妹严念初的介绍下认识了医院王院长，做中间人放贷房地产商王老板1000万，约定每月还50万作利息，前三个月都按时还了，第四个月王老板生意出现问题跑路了。应丽后本是想着拿着这些利息再去买门面房的，谁知这本金都快没了，王院长是中间人，有抽利息的，他保证四年为其还清这1000万。严念初也是担保人，在与王院长重新签订新的还款协议时，将自己抽身了出来，这是一种自保的本能反应，但两姐妹之间便生出了嫌隙，从此便不好再碰面。

本想收高利，却连本金都保不住的应丽后，和海若商量后想到了找催债公司的人来帮忙，应丽后承诺一次性收回款项给10%的报酬，外加20万。她事先便预付了55000元给那人，5000是作为请他们吃饭的钱。

催债公司的人原来都是一群社会混子，无恶不作，请了一帮农民，每人每天给300元去闹事，眼看事越闹越大，快要无法控制，怕到头来人财两空，还收不住场合，自己还犯了事，于是想终止合作。这帮混子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哪有这么好赚的钱一下子就砸到了他们头上，岂能轻易放过。

想让他们收手没问题，应丽后又拿出30万算是这些天的报酬，然后此事便算终结了，没想到钱没收回，又损失了三十多万，日后还被混子们拿此事敲诈。

严念初长得美，嫁了一位教授，喜欢收藏古玉，总价值也有好几千万，结婚一个月便离了婚，也不知分了多少家产，儿子先是由教授带着，后来连儿子也发现不是亲生的，便送回给了严念初，当然，这些事也是她决不会在姐妹们中说出来的。

希立水认识了一年轻朋友辛起，和丈夫闹离婚，说是家暴，于是便介绍给了海若认识，海若帮忙在他丈夫出差时为她搬了家，辛起却搬空了整个家，连烧水壶和一碗一勺都不放过。谁知，是辛起自己婚内认识了一香港有钱老头，本以为人家会给她承诺，结果人家回了香港之后便没了音讯，她想去香港找他，耍手段生个孩子出来好以此为筹码，被姐妹们劝住以后才作罢。

丈夫出差回来以后便来茶庄闹事，不仅把茶庄砸得稀巴烂，还无意导致了整个茶庄发生的煤气爆炸，茶庄从此在众人眼里烟消云散。

至于茶庄老板海若，茶庄发生爆炸时她不在，好友羿光也远在马来西亚处理冯迎的事，姐妹团里早已各生了嫌隙不怎么来茶庄了。海若此时在哪？她在接受调查。

由于她的茶庄一直跟上面的人有来往，一些会议指定用茶也都是她送的，上面的人倒台了，她也牵连其中，调查是否有利益输送。

从此，暂坐茶庄便真的不复存在了。

贾平凹说：在小说中，社会上的种种事情，连同笼罩城市的雾霾，以及所有的市井现象，都成为那些女子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的背景。这也是我们生活的世界的众生相，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就像生活在沼泽地里一边扑腾着，一边沉沦着。所有人和事，都是复杂、纠缠而丰富的。

那位一开篇出现的俄罗斯美女伊娃，和作家羿光发生了那一夜，茶庄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带着辛起离开了西京城回了俄罗斯。

辛起，这个名字，或许也是贾平凹在书中的暗示，一切因她而起，一切因她而灭。带着祸来，带着伤走。

虽然，看似姐妹团的瓦解是因为茶庄的爆炸以及海若的出事，但是，实则姐妹团内里早已发生了质变，说好的相守相依，却终究逃脱不了“塑料姐妹花”的魔咒。

女人的心思比男人细腻敏感，很多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以为是一万年，却又只不过是明日之事。

人性往往存在很多弱点和漏洞，却唯有一点，也是最大的一点，促成任何的“塑料友谊”，便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人生就是一场“暂坐”，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暂坐”。小说要表现的是社会，是人活着的意义，这群女子又是如何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她们在经济独立后，怎样追求自在、潇洒、时尚和文艺范儿，又怎样的艰辛、迷惘、无奈甚至堕落。也是每一个人的状态。——贾平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