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印象,在口腹感官留下的,仿佛总是忆苦思甜的味道。留在记忆深处的,除了野菜、柳须、红薯干的味道,就是丸子肉了。 丸子肉,不过是几个丸子几片肉的的一碗大锅菜罢了,当时作为家乡旧城大集豪华饭店最贵重的饭菜,卖价也不过4毛5分钱。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却是当地的名吃。在食不果腹的农民眼里,丸子肉是那个年代豪华奢侈的象征。记得人们撇嘴窃窃私议那个总是居消费之先的生产队长大單:“又和小田吃丸子肉去了!” 小田和大單相好,在村里已经是堂堂正正的。不管春秋忙闲,只要旧城过集日,两人就一定并肩同行几里地,到旧城逛集然后吃一碗丸子肉。如此相好坚持了是怎样的一段历史年月呢?反正我中学回乡以后,每每所见,一直到高考之后我跳出农村到了城市。 当大單老年痴呆不认人之后,我偶然回家,在街上无聊,竞突发奇想,想看看这位在农村鲜有的敢爱敢恨感想敢做的不平凡人物。 来到大單家门口,看到的是大單闺女正口角喷沫地指斥那个已经偏瘫半边的的小田——那可是曾经风流半生的人呀。
小田与我一样,也是来想看看大單的。 想来是那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人都已年迈各有疾病在身,且儿女长大,也就相见日稀,只有在口头念叨,在心里思念的份了。缘分感情虽然顽固如深深根于心田的藤草,但毕竟要在世俗面前弯曲呀。 大單的女儿一百个不想理解难以容忍,把久侍父病的牢骚,一股脑发泄给了淌着鼻涕和眼泪的小田。 大單女儿说:几十年了,你折腾的我们还不够吗?都快死的人了,不能少添乱招烦吗?你是嫌他不死吗?——因为大單和小田的相好,大單妻子过世后就一直未再娶。如此状态延续几十年,也让两家孩子们牢记一生。 大單闺女发泄一番后,“乒”地把门子摔上了。 人们散去。我忍不住好奇,半是戏谑地问小田:大單就那么好吗?老了都忘不了呀? 小田本是精明人,哪能听不出我问话的轻蔑的味道?我又怎么能高看他们这份情感呢?当时,小田的丈夫也瘫痪在床,可是小田和丈夫是不住在一块的。
像是表白什么,小田说:我是报答他。报答一辈子。那年月,他兜里只要有一块钱,也要给我买一碗丸子肉呀。 我知道,那年月,一把粮食就是一条命。一碗丸子肉,是无限的深情。 小田也念叨起她的丈夫说,那年月,他把一把米看得比命重,藏起来不给吃呀!我还不如他的一块红薯。 不管等多长时间,那扇门子是等不开的。小田和我说,让我把一个盖着的碗带给大單。 我知道这是犯忌讳的,大單的闺女是不容许的。但我还是承当了。 当我把碗带给大單,大單颤巍巍揭开来,我想这个已经痴呆得近傻的老人,也许是熟悉那碗上他人看不见信息。 正当张口要吃的当儿,女儿突然进来,把那只碗夺在手里,“噹”地一声扔出门外。 那是一碗丸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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