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战士——高贵乡公曹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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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这个故事之前，我们先简单回顾一下毌丘俭、文钦的淮南二叛。这次战争间接干掉了司马师，让司马家族陷入了巨大危机中。也许有朋友会想，哪来的什么危机，司马师平叛后回洛阳，走到半路在许昌死了，死前司马昭过去见他最后一面，司马师对司马昭说“好做好做”，权力平稳过渡，等司马昭回到洛阳他就接任大将军了，这不是一切水到渠成吗？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还记得吗，在淮南二叛之前，还有一场朝廷上的政变，是李丰、张缉、夏侯玄的政变。政变的结果是三个人被灭三族，皇帝曹芳也被废了。司马师和郭太后一番有理有据让人信服的讨论之后，立了高贵乡公曹髦为皇帝。故事就从曹髦的登基继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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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年，曹髦登基为魏国的皇帝，那年他13岁。

1994年电视剧《三国演义》曹髦剧照

郭太后在之前和司马师的争论中说，曹髦这个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有本事。当然，这句话无论是对谁都可以这么说，就算是郭太后准备立我当皇帝，她也会和司马师这么形容我。这句话就和后世遗诏里的“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是一样的虚话。可是，从司马家的铁杆，呃，至少当时还是铁杆的钟会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曹髦确实不一般——“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陈思是谁，是天下才气共十斗他能独占八斗的陈思王曹植；太祖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武皇帝曹操。这个评价可不得了，想一想古往今来的所有皇帝，有谁能担得起这样的评价。

现在回想，当初郭太后执意立曹髦，是她为曹魏的江山做的最大也是最后的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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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任之初，曹髦就表现了过人之处。群臣前往迎接，见到他的车驾附身下拜。曹髦表现的恭谦有礼，急忙下车回拜。他说我现在还是臣子，诸位都是朝廷重臣，我怎么能够受你们的礼呢？于是和众人一起步行。走到前殿，曹髦说这是先帝曹芳以前住过的地方，我应该避让，于是去了西边的偏殿休息，等到郭太后的召见。

别忘了，他那时才13岁啊。

对比一下后世同样以藩王身份继承大统的嘉靖皇帝：

礼官具仪，请如皇太子即位礼。王顾长史袁宗皋曰：“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明史世宗一》

同样的少年天子，曹髦在外有敌国内有权臣的情况下，用低姿态无疑更能赢得别人的好感与同情。

254年十月初五，曹髦登基。从这一天，他和司马家的对决也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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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髦的战术很清晰明确，那就是拉拢分化司马家的人，培养自己的心腹。他13岁，司马师46岁，司马昭43岁。自己有时间去和他们慢慢磨。

那个时候朝堂上心向曹魏的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是墙头草，属于只关心自己明哲保身的一派。曹髦借学习的机会经常召见一些还没有投向司马师的人，比如王经、王业、王沈（这三个人其实也并不是一条心得），还有一些司马家的铁杆，比如裴秀、钟会，甚至司马望这种司马家的人。

司马望是司马懿的侄子，面对曹髦的拉拢，他感到左右为难。一咬牙干脆离开洛阳，去长安任征西将军，和姜维拼命。

应该说，曹髦的这种举措非常合理。自己没什么权力，更没有心腹。只能慢慢的怀柔对方的人。司马家族掌权多年，并不可能人人都是铁杆心腹，肯定有小人因为某些原因对司马家不满，这样的人，就是曹髦争取的对象。他不求一朝一夕的站队表态，只是希望这些人能心里多向着皇帝一些，做事更有顾虑。

面对司马师，曹髦更是姿态做低，他赐给司马师“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特权。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按照正常礼仪，臣子面见皇帝，需要报名，比如说“臣丞相诸葛亮求见“；进殿后需要一路小跑跑到皇帝面前；然后不能带剑进殿，也要脱鞋。有了这个特权之后，再次求见，可以只说官职不提自己的名字；也不用小跑着往前了；更不用摘剑脱鞋。这些虚名，其实没什么卵用，但他能毫不犹豫的赐给司马师，用以示弱迷惑对方。想想康熙在除鳌拜之前封鳌拜国公，也是同样的道理。自己力量还不足以必胜时，先让对方轻视自己，给自己赢得时间，是最佳的选择。次重申一句，那年曹髦才13岁，回想我自己13岁的时候，能有这样的城府？这样的隐忍？

曹髦不简单，郭太后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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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年，司马师死了。文鸯如天神一般的神威虽然没有挽救毌丘俭，但是却给曹髦创造了一个机会。

晋书上说——

“毌丘俭、文钦之乱，大军东征，帝兼中领军，留镇洛阳。及景帝疾笃，帝自京都省疾，拜卫将军。景帝崩，天子命帝镇许昌，尚书傅嘏帅六军还京师。帝用嘏及钟会策，自帅军而还。至洛阳，进位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辅政，剑履上殿。帝固辞不受。”

这里的“帝“是司马昭，”景帝“是司马师，”天子“就是曹髦。翻译一下就是司马昭东征毌丘俭、文钦，留司马师镇守洛阳。战争中司马师被文鸯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司马昭赶紧前去见司马师最后一面。曹髦命令司马昭就此镇守许昌，让傅嘏带领大军回洛阳。司马昭用傅嘏和钟会的计策，亲自带军回去。曹髦于是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军政一体交给他，赐他可以带剑穿鞋上朝。司马昭坚决推辞。

当司马师死在许昌的消息传来时，曹髦的狂喜是可想而知的。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命令司马昭留在许昌，让傅嘏带军回来。如果司马昭真的听了这个命令，如果傅嘏和钟会真的是曹魏的忠臣，曹髦就真的中兴了。那时司马师刚死，正是军队高层权力真空的时候，谁能抢先一步拿到兵权，这就有话语权和政权。回到开篇的那个第一个问号。司马昭如果没有带兵回洛阳，那么后面就真的没有司马家什么事了。

可惜的是，此时的司马昭已经不是高平陵之变前夜那个紧张的睡不着觉的司马昭了。他没有理会曹髦的命令，自己带着大军回来。曹髦心里失望遗憾，有如1200年以后的朱祁镇，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表现得很激动，对司马昭说朝廷没有你还是不行，我们讨论过了，还是由你来当大将军并处理政事吧，你办事我放心。司马昭也假模假式的推辞一番，您还是另找别人吧，我不行，真不是谦虚。

这一年，他14岁。我还有时间，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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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又一个机会来了。还是在老地方淮南，起兵的是镇压了毌丘俭、文钦的诸葛诞。

司马昭吸取了司马师的教训，不光自己带兵出征，还带着皇帝太后一起出征。在军中的曹髦，是多么希望诸葛诞可以创造奇迹，对面是集中了诸葛诞文钦的全明星阵容，吴国也在背后支撑着，如果能打赢司马昭那就好了。

遗憾的是，诸葛诞没有。

你诸葛诞的兵力是当时毌丘俭的数倍，毌丘俭可以前进到河南项城，你居然窝在寿春城里是几个意思？你亲自灭了毌丘俭，现在又指望别的诸侯起兵帮你，这不是痴人说梦？你寄希望于东吴，却又杀了已经投降过去的文钦，逼得文鸯跳城投降司马昭，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

诸葛诞啊诸葛诞，你早干嘛去了。

258年春天，寿春城破，那天大雨如注。雨中的诸葛诞神色麻木，然而坐在车驾中的曹髦比他还要绝望。

希望全都破灭了吗？不，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而那次，我肯定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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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三国志·魏书》或者《晋书》，看到从258年平息了诸葛诞的叛乱之后，到259年、260年，一直都有祥瑞的记载。这个祥瑞有时是青龙，有时是黄龙，有时在井底，有时在天空，总之龙是挺忙的。

我们都知道，曹髦司马昭那个年代，人还都是比较迷信的，认为见到祥瑞就说明国家太平安稳，就应该顺势表彰一些人或者某个人。龙这种生物，我到现在还没见到过，但当年在魏国可不是个稀罕物，基本上每隔半年就出来一次，让大家排队参观，发朋友圈并@曹髦。

260年，司马昭49岁。在扫平了境内所有反对势力之后，他着急的想更进一步。于是频繁的制造祥瑞就是这种心态的体现。而曹髦即将19岁，在封了司马昭晋公并赐九锡之后，下一步要做什么？年轻的曹髦终于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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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曹髦指挥的第一仗，也是最后一仗。

260年五月初六夜里，他召见王经、王业、王沈（还记得吗？在前面我提过他们的名字），对他们三个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讨伐他。王经苦劝曹髦不住，而王业、王沈则出去给司马昭报信。

五月初七日清晨，曹髦率领宫里的太监、伙夫、杂役人员，一共几百人，出皇宫去找司马昭拼命。一路上异常顺利，毕竟，谁敢对皇帝动刀动枪的。曹髦的身份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出了宫城，在城墙边上遇到了被报信之后闻讯赶来的贾充的部队。曹髦亲自拿剑拼杀，贾充的士兵都不敢打，想要退到一边，贾充将败。手下有个叫成济的问贾充：

“事急矣。若之何？“

贾充是个狠人，他说，司马公养你何用？就是为了今天的事的。

于是成济就上前捅死了曹髦，那年，他还不满19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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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髦驱车去找司马昭的时候，他不会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这又如何？在对抗司马昭的斗争中，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最后这次机会他把握住了，他赢了。

曹髦就是用自己的身份去战斗，要不司马昭束手伏诛，要不他被司马昭杀死。但是，还是要说在那个年代，臣子敢当街杀掉皇帝，这是比大逆不道还要恶略百倍的罪行。你司马昭想玩吗，那我就陪你玩。

皇帝最后横尸街头，这就是你们河内司马家的人干的事，你还自诩忠义？曹髦就是用自己的尸体，让司马昭之心，真的路人皆知。他用壮烈的死亡，赢得了皇帝的尊严，赢得了世人的尊重。曹髦的在天之灵一定会看着司马昭笑，我看你要怎么收场。

才同陈思，武类太祖。以他的手段和魅力，也许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但命运把他推到这么一个位置。他用他的死，永远把司马家钉在了耻辱柱上。

孤独的战士，你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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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髦死后，司马昭才假装刚刚听到消息跑来，大哭。然后问人该怎么办。没人敢把矛头指向司马昭，只好都对准了贾充。陈泰，就是在《高平陵》篇提到过的那个陈群的儿子，魏国朝廷中最后的心向皇帝的人，对司马昭说：

杀掉贾充，以谢天下。

司马昭试探性的问，能不能退一步？

陈泰说，只能再进一步，怎么能退。

司马昭没办法，只好拿成济开刀，杀成济三族。成济和他哥哥不服，脱光了跑到房顶上，大骂司马昭，然后被人从下面乱箭射死。这个蠢货让司马昭的名声更加不堪，最后死也是理所应当，被人当枪使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司马昭请旨郭太后，宣布废曹髦为庶人，另立曹奂为皇帝。剥夺曹髦皇帝的封号，所以他一直都是“高贵乡公“。王经被杀，诛三族。而陈泰也在不久后吐血而死。

260年，司马昭的声望降到了冰点，虽然朝野上下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但他已经混臭了，臭到不光自己当不了皇帝，连他儿子能不能当都不好说了。司马昭疯了一样的拼命挽回声望，他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场对外的战争来转移视线。

历史留给司马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全文完）

写在后面

曹髦这个名字，其实知道的人不算多。我相信大多数人对三国的了解只是通过《三国演义》，“三国志”的名词则更多的等同于光荣的游戏。《三国演义》固有的写法，再加上后期人才凋零，导致对蜀国以外的事件极少有直接正面的描写。我之前了解他的事迹完全是通过《三国演义》的那一回《曹髦驱车死南阙》，那是第114回，当然后半回又回到了姜维的视点，开始讲述他的“弃粮胜魏兵”。

然而曹髦却是推动三国后期历史的最关键的人物，他用他的死，让司马昭遗臭万年，并间接的导致了蜀国的灭国，当然里面更藏有深深的阴谋和让人细思恐极的细节。关于这些，将出现在下一篇，那些因为曹髦的死而引发的历史事件，其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司马昭当上晋王后很快病死了，他的儿子赶走曹奂，自己当皇帝，史称西晋。后来八王之乱没多久就灭国，一个叫司马睿的在江南当了皇帝，史称东晋。司马睿的儿子叫司马绍，登基后虚心好学，总爱找大臣给他讲历史。

有一天，司马绍问，晋朝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大臣不说话，旁边的王导说，他不好意思说，还是我来给您讲吧。于是从曹叡托孤讲起，讲到司马懿高平陵之变骗了朝廷上所有人，杀掉曹爽，讲到司马师诛了张辑三族，废掉曹芳，讲到司马昭派成济杀死曹髦的种种经过。

司马绍听完，汗如雨下，用手蒙住脸仰面倒在床上，连声说——

卧槽卧槽，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祖宗这么混蛋，这国祚怎么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