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樑：被遗忘的中国油画开幕人

《月夜》

《室内》1952年

千年苏州，百年沧浪亭，熙熙攘攘的游客，却少有人注意到这古典园林旁还有一座华美的罗马式建筑：颜文樑纪念馆。在大师灿如群星的民国时代，这位当代少有人知的颜文樑，29岁便创立了中国最早成立的美术学府之一“苏州美专”，为中国油画培养了一大批油画人才。在艺术上，他是中国西画领域的开幕人（陈丹青语），十八岁时便开始自行尝试制作油画颜料，探索中国油画的发展，而后留法，艰难维持生计同时，累计从法国运回460余尊石膏像和一万余册画册，,使得苏州美专具备了当时国内培养艺术人才最丰厚的条。以一副《厨房》获奖，得到法国文化部长亲自颁奖，而这也是中国人绘制的西画第一次在国际上得奖，当之无愧的中国油画先驱者和拓荒人。

《雪霁》

然而与同时代经历相仿的刘海粟、林风眠、徐悲鸿相比，他更像是那颗被遗忘的星。

在大清国风雨飘摇的1893年，颜文樑出生于古城苏州，丹青濡染是他童年的家庭氛围：其父颜元，曾师从晚晴中国画大师任伯年，而与吴昌硕相交甚密，受到典型的传统文人式教育。6岁那年，进入私塾读书，与此同时，遥远的北京开始了戊戌变法，时代的浪潮开始影响整整几代中国人的生活轨迹。如果按照这个脉络发展下去，可能民国要多出一个中国画家。转折点发生在1909年，16岁那年他正式考入上海商务印书馆做学徒，在哪里他得到了扎实的铅笔画训练，而后得到精通透视学和水彩画的日本画家松冈正实的悉心教导，由此打开了通往西方艺术的大门。

《月夜》

彼时的上海街头，随着商品经济的高度发达，作为广告承载的月份牌正流行。而新文化运动的轰轰烈烈开展，中国画的传统几乎被新青年们判了死刑，有志之士纷纷把目光投向西洋，陈独秀、鲁迅等人慷慨陈词，主张革新中国绘画，改良画法。“要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洋画的写实精神。”仿佛中国的屈辱积弱都在于思想，思想转换了，中国社会便改良了、有救了一般。受此影响，上海街头几可乱真的西洋画与月份牌，对于开始崇尚写实绘画的颜文楔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雪韵》

1911年，颜文樑回到苏州老家，被一家剧社邀请绘制布景，这一时期他以沪上所见的电车火车洋房为主，而崇尚逼真，故勾起了他学习油画的向往。然而彼时油画尚未普及，材料也殊为难得，在其后的几年时间里，他一直在探索自制油画颜料，成功创作出一系列油画作品，并通过刚刚传入中国粗浅的透视学书籍潜心研究。

颜文樑 《雪晨》 1963年

对于当代而言，每年每天的展览数不胜数，那么中国第一届现代美术展览源于何时？亦是颜文樑开了先河，1919年，时年26岁的他与杨左陶受巴拿马博览赛会的影响，从而组织举办了一场画赛会，作为中国第一场现代美术展览，规模逐步扩大，当时的重要艺术家几乎都有参展，维持了近20年因战争爆发不得不中断。

1922年，颜文樑创办苏州美术学校，随着北伐革命成功，他的学生就任苏州公益局长，而安排颜文樑主持重修沧浪亭，他借此机会将苏州美术学校迁入沧浪亭旁新式的教学楼中，苏州美专影响力日益扩大，为中国培养了第一批油画艺术家，而这个遗址也成为现今见证新文化运动中美术改革的唯一留存物。

正是在这一时期，他完成了《画室》、《厨房》、《肉店》等系列作品，其中《厨房》成为了他艺术绘画的代表作，亦是中国油画的里程碑之作，被徐悲鸿大力称赞，称其为中国的梅索尼埃，在他的推荐下，35岁的颜文樑前往法国，开始了他真正的对西方绘画的学习之路。

颜文樑 《厨房》

对于现代中国人而言，林立的钢铁森林突然切断了千年的农耕生活。我们无法评价这是损失亦或者是时代进步的必须，但是那原本属于中国人的古典东方之美却已难在寻觅，这副《厨房》便是刻画了清末民初时期，江南传统生活的场面。春日的傍晚，已经西沉的余晖将阳光洒进这户人家的厨房中，女主人似乎刚刚离开不久，一个孩子在逗着两只小猫玩耍，而另一个小孩子就着春困伏案沉睡，艺术家恰到好处的真实表达了室内不同物体的质感，透明的玻璃瓶、釉质的水缸、竹编的篮子以及带着岁月痕迹的木质家具。正是这幅代表作，在巴黎春季沙龙画会上，荣获荣誉奖，成为中国人绘制的西画第一次在国际上得奖。

只是，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连同颜文樑，与此般模样的厨房、老屋、旧街，也一并成为了历史的烟云，在中国轰轰烈烈的现代化进程中，被所谓文创开发改造成千人一面，那存于图像中温厚的木头质感与生活气息被新鲜的水泥与商街所取代。

颜文樑 《威尼斯圣保罗教堂》(16x24cm)1930年

1928年到1931年，是颜文樑在欧洲的求学时期。抵达巴黎后，首先拜访了徐悲鸿的老师达仰,后经推荐师从罗朗斯教授，正是这一时期他接受了系统的美术教育，完成大量写生石膏像，并每天前往博物馆临摹经典。彼时的巴黎，已经历经了印象派、野兽派、立体主义，后现代主义正风起云涌，就连最保守的学院派也不免受到印象主义绘画的影响，色彩与笔触被更加重视。但颜文樑却始终对古典主义和现实主义绘画情有独钟,在接受一年的训练后，他与刘海粟等人同游意大利，这一时期的创作均以写生为主，与出国前的《厨房》等作品相比，对色彩的控制更加得心应手，在完成透视、造型之后，颜色开始成为颜文樑的追求，这一时期一直延续至回国后几年。

然而与大众印象相左，颜文樑并不喜欢印象派，他对色彩的使用在他看来不过是把色彩的科学知识正确的运用到绘画实践中而已，但在旁人看来，这却极为相似。“印象派的色彩是不错的，那时我只晓得要画的真实。有时候匆匆画出一幅画来，人家说我是印象派。一个画家不必研究各种派别，只画自己的画。”

颜文樑 《普陀市街》(16x24cm)1935年

颜先生还是太谦虚。与声名鹊起的徐悲鸿相比，两者皆取自欧洲19世纪学院派传统，而给后世中国油画学者探索出一条道路。徐的素描与造型早已有公论，而颜先生侧重探究西洋画色彩谱系，而被后人认为最为潜沉而专一。他将自己对色彩的观察与理解集合成一套小册子，只可惜随着文革的到来，这些民国由先驱们引进国内的知识与萌芽期的现代性探索被中断，而全面走向了苏联绘画。

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将不可避免的受到大时代环境的影响。颜文樑亦不可避免，建国后，时代翻天覆地的变化令艺术家带来了热情与希望，同时受政治影响创作了大量歌功颂德的艺术作品，这一时期的颜文樑在题材上以风景为主，但却极力捕捉新时代下的新事物与生活场景。随着五十年代开始走向全盘苏化的道路，颜文樑的作品开始走向形色融合，并开始了最为关键的，探索油画艺术的民族化：以西方的油画语言，反映东方传统文化之美。

正是在这一时期，是他创作的作品最多、尝试最多的时期。生活与教学条件的稳定使得他有完整的时间创作。并在这一时期形成了自己的稳定风格，在被誉为颜文樑代表之作的《浦江夜航》中，画家精心刻画了月光笼罩下的浦将景色。云卷云舒，斗转星移之下，波光粼粼的浦江与渔船上星星之火的微弱灯光之剑交织出一场光影的交响曲。云层与月光的冷暖、船与水波的动静，画面不同的对比关系被艺术家协调的融合在一起，笔触之下是微妙的颜色，感性的月夜印象与理性的颜色观察营造出了诗一般的意境。而在《孙女清诚七岁时》《家园一角》《韶光》等系列，艺术家将以自己的生活为蓝本，着眼于浓浓的亲情。而作为1959年的国庆献礼，颜文樑顺应潮流，《造船厂》亦是这一时期的创作。

《庭院小景》

《造船厂》

如果说颜文樑与其他同时期经历相仿的大师有哪些最大的区别，那就是他对油画的爱贯彻了始终，而并没有在建国后的晚年改为玩弄中国画。随着年岁的增大，出行逐渐受限，这一时期除了在他上海的公寓旁做些写生外，更多的作品是凭借脑海中的技艺与长期的观察来创作，在这一时期，他将自己最早的《石湖串月》重新创作出来。而最具代表性的当属《重泊枫桥》与《祖国颂》。如果说与早期相比，晚年的作品更加趋向诗化与中国传统意境的表达，并融入了更多中国传统的审美因素，在象征与隐喻的手法之下，与诗、书、画相映成趣，从而产生一种全新的，带有东方意境美的油画。

1988年5月1日，96岁的颜文樑在上海病逝。而当年他一手创立的苏州美专，在建国后被合并到南京艺术学院中，那些在贫穷的留学生涯中节衣缩食运输回国的460件石膏像与万余本画册，也在时代的更迭中损毁、不知所踪。而颜文樑，也逐渐消逝在大众的记忆中。

颜文樑先生

颜文樑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