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到刘公岛上采访,在卖旅游纪念品的摊点上,我的目光突然被几只雕有属相图案的贝壳吸引住了。这种贝壳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见壳有一种温润光滑的质感,很是惹人喜爱。它的形状又是那么别致,锯齿状的沿口收聚成一条沟壑般的狭长的缝隙,启人想象又引人遐思……正凝视着,摊主开口了:“买一只吧。不贵的,一元钱。”
摊主是位肤色微黑的姑娘,她的嗓音挺好听。她告诉我:
“把它贴到耳旁,你就能听到海的声音。”
有这么神奇?能听到海的声音?我不信,但还是把这贝壳举到了耳边。嗬,还真是听到了一种声音,那么遥远又那么朦胧的一种声音,像是涛声,又像是风声……可是,真的是海的声音么?
姑娘不等我发问,就又用那种好听的声音向我讲解道:
“……它在大海里呆得久了,那潮起潮落的声音,就留在了里面。”
这真是一个非常诗意的解释。我愉快地笑了,并掏钱买下一只雕有鸡形图案的——我要把“海的声音”送给我属鸡的女儿。
坐在离岛的船上,我极目眺望着碧波万顷的大海,并将那贝壳附于耳畔。海的声音遂如漫卷而来的潮水,从遥远的天边涌入耳廓……那是激荡了亿万斯年的海,那是包裹了一个星球的海,此时此刻, 它以无从捉摸而又生动逼真的声音,在我的心中展开了另一种景象。那是更为浩瀚、博大、壮阔而又空茫的海,是比视野内在烈日下蒸腾着的海更有魅力的海。我屏息倾听着,竟至有些痴迷。我仿佛听到了整个世界的深沉呼吸,带有凉意的海风不是吹在现实中,而是吹在想象里。渔人和烈士的呐喊此起彼伏,咸腥的海水里混合着血泪。徐芾和郑和的船队在浪涌间颠簸,邓世昌们悲愤的脸孔在海水和硝烟中隐现……大海在呼啸,海浪翻滚着,以心跳的频率撞击着胸腔……某一瞬间,我的灵魂出窍,钻进小小的贝壳中去了。海的声音又带我进入时空隧道,让我体验到了不知今夕何夕莫辨身在何处的欢乐和空虚……
回到家,我把这宝贝给了六岁的女儿。女儿听说能听到海的声音,欢喜得不得了;一听果然,又心生疑窦,奇怪得不得了。我被她追问得没了办法,便拿那姑娘的说法搪塞她。
这样说着的时候,我不禁笑了。
女儿不久就以她的实践证明这种说法是荒谬的。她告诉我,她用任何一种贝壳,或者空瓶,或者纸筒,甚至用弯曲的手掌,都可以在耳旁制造出这种声音来。“什么呀,还‘海的声音’呢!净骗人!”
我又一次为这“海的声音”笑了。是的,我知道,女儿是对的。但我仍愿意相信,那贝壳是一只收聚了海的声音的耳朵。我愿意把它称为文学的贝壳,诗的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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