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谍影：从娇贵公主，到硬朗特工

2019年7月，英格兰银行正式对外公布了新版50英磅纸币的终选背面人物：科学家艾伦·图灵。现行的50英镑纸币于2011年发行，正面是伊丽莎白二世肖像，背面是工程师及科学家詹姆斯·瓦特和实业家马修·博尔顿的肖像。

新版50英镑纸币，计划于2021年投入流通。但早在2018年，其背面人物的征集活动，就已经在英国火热地开展了。6周的活动时间里，英格兰银行共收到了229,299项提名。这其中，有一个名叫努尔·艾娜雅特·汗的二战间谍，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印裔英国人，历史学家，包括一些主管对印事务的外交政客们，纷纷对这一提名表示支持。

不过最终，努尔·艾娜雅特·汗并未能入选12人（或组合）的候选大名单，英格兰银行也大方地承认，他们的首选是科学家，之前之所以没有特别备注是想借提名活动进行货币发行的宣传。

努尔·艾娜雅特·汗这个名字的出现，再次将人们的记忆，拉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二战年代。努尔·艾娜雅特·汗到底是谁？

努尔出生于1914年，她的父亲伊纳亚·汗，是南印度迈索尔王国（1399–1947）18世纪末的王公蒂普苏丹的后裔。因此，虽然出生地在莫斯科，母亲还是个美国人，但努尔的身份依然是尊贵的南印度王公家庭的公主。

▲ 左1：努尔·艾娜雅特·汗

1921年，7岁的努尔跟随家人一起移居法国巴黎。在二战爆发之前，这位公主的生活一直非常安逸。且得益于父亲的遗传，努尔在音乐和文学创作方面也展现出了一些才华。她精通英语和法语，大学主修儿童心理学，曾在巴黎音乐学院进行过深造。1939年，25岁的努尔决定成为一名作家，专心为儿童杂志和法国广播电台撰稿。

早期的努尔，安静、害羞、敏感、充满梦想。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性的人生起步，但可惜的是，二战爆发了。法国沦陷，努尔一家于1940年6月22日逃往英国。

努尔从小就深受父亲和平主义教育的熏陶，因此当她来到英国后，就立即和家人一起加入了反纳粹反法西斯的战线。1940年11月，努尔加入了女子辅助空军（WAAF），并作为第二级的航空女兵被派去接受无线电台发报员的培训。1941年6月，努尔被分配进了一家轰炸机训练学校。

▲ WAAF招募海报

努尔外表出众，气质高雅，语言能力强，不久便被英国特别行动署（SOE）招募为特工。从战后解密的个人学习档案来看，努尔一点都不适合当特工。老师的评语，写得很直接：女性的温柔掩盖了勇气，偶尔的孩子气让性格变得有点暴躁，心地非常善良，情感丰富且太过充满想象力。害怕武器，作为战斗人员而言显得有点笨拙，不会保护自己，不适合野外工作。

另外一位老师则写道：努尔曾坦言，说自己无法做一个双面人。（主要指不会隐藏自己，也不会说谎。在模拟敌对环境下的对话测试中，总会无意间透露出自己的真实信息，譬如来自英国）

但这些，并不意味着，努尔不想成为一名好的特工。她在训练营中，是非常刻苦的。她坚信，她那双可以弹奏竖琴的手，一定可以快速地发送无线电报。作为情报员，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敲击键风格。努尔的电报音，非常沉重。那是因为她的手，长期处于肿胀的状态。

▲ 纪实电影剧照

1942年，德国的盖世太保频繁在法国的沦陷区内展开行动。英国在法国的许多秘密据点遭到清扫，情报人员极度紧缺。这种情况下，努尔也被英国特别行动署列为了出征法国的候选人。在考察期间，努尔表达了自己想上前线的意愿，并告之上级和同僚：自己一旦出征，除非是死讯，否则不要去打扰她的家人。

1943年6月，努尔被派往法国巴黎的一个情报小组担任无线电台发报员，代号“马德莱娜”。这是一项非常危险也非常重要的工作，情报员需要定期保持与伦敦贝克街（SOE总部）之间的联系，发送和接收有关破坏活动的计划或战斗抵抗人员需要武器的消息。

很多传记小说，虚构或者夸张地描写了努尔在巴黎的特工生涯。譬如，在与其他情报员接头时忘记暗号，只能在大街上将德军驻防图向行人展开，以此试探谁是接头人。其他情报员扮成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将其从人群中带走。又或者，将密码本和记有巴黎全体地下抵抗组织人员名单，遗留在旅馆，老板捡到后归还。被捕前住的公寓隔音很差，深夜发报的按键声太重，经常吵得周围邻居难以入睡，等等。

这些桥段，根本找不到任何历史资料来佐证。而事实上，努尔在巴黎所面临的凶险境况，也没有条件去让她呆萌。德国的盖世太保，更不可能像小说里写得那么傻。从战后SOE收集到的信息，以及努尔后人调查走访的结果来看，努尔在巴黎从事地下工作的风格，极其硬朗。她，是一名勇敢的特工。

1943年6月16日，连同努尔在内的4名女特工，悄悄地进入了法国沦陷区。她们每人都提着一个装有发报机的皮箱，里面还配备一把小手枪和一颗氰化物。努尔只带了发报机，她在培训期间就向周围的人说过：“我渴望和平，我痛恨法西斯，但我不想杀人。”

与这4位女特工接头的，是她们在法国的上级：德里考特。这个法国人，是个双面谍，他将英国新特工潜入巴黎的情报，透露给了盖世太保。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努尔这条情报线上的所有特工，包括另外那三名新人，全都遭到了逮捕。幸运之神比较眷顾努尔，当时她一直拎着皮箱在巴黎东躲西藏，居无定所。对情报业务的不熟悉，让努尔逃过一劫。

贝克街（SOE总部）要求努尔返回英国，但努尔拒绝了。一方面，英国人确实也已经退无可退，情报网络必须要尽快重建。另一方面，努尔自己也希望能够继续肩负潜伏的重任。

努尔把头发染了色，以儿童护士的身份，开始在巴黎四处活动。英国国家档案馆有关努尔的资料中，曾简单地描述过一些细节。努尔经常骑着自行车，拎着皮箱，单枪匹马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有一次盖世太保拦住了她，问她皮箱里装的是什么。努尔竟然有本事让盖世太保相信，皮箱里装的是电影放映机。

努尔开展情报工作的方式看似笨拙，甚至有点过于彪悍。但她，做事从不缺乏勇气。并且，在一段时间的磨炼之后，努尔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机灵，越来越像个特工。根据与其合作过的法国地下工作者的回忆，努尔在架设电台时，会将天线伪装成一个晾衣架，然后平静地开始收发报工作。

正是靠着努尔这种粗中有细的工作方式，情报网络得以在6周之内，重新恢复到6个联络点。但危险，也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努尔。

在法国沦陷区潜伏的特工，从事情报工作的安全期只有6周。换而言之，6周以后，特工只要进行发报工作，其被盖世太保侦查到具体方位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德国的党卫队保安局（纳粹情报机构），可不是吃干饭的。

努尔一直坚持了17周。一名法国地下党成员的姐姐，出卖了她，为了十万法郎。1943年10月13日，努尔在离党卫队保安局驻法总部仅200米远的公寓里，被盖世太保逮捕。

党卫队保安局驻法总部的负责人汉斯·基弗在战后作证说：在被审讯期间，努尔没有透露任何与其工作有关的信息。少量的回答，也都是谎言。这令德国人大为恼火，努尔遭到了严刑拷打。随后，在总部关押期间，努尔又两次试图越狱，但都失败了。1943年11月底，努尔被转移到了德国卡尔斯鲁厄的普福尔茨海姆营地。

努尔在公寓里被捕时，并没有来得及销毁记录情报信息的笔记本。贝克街（SOE总部）之前曾提醒努尔谨慎处理电文，但努尔理解成了备案。德国情报部门随后根据这份笔记本上的信息，模仿努尔的手法，与贝克街进行了长时间的假情报战。直到6个月后的1944年4月，三名跳伞进入法国沦陷区的女特工，刚落地就遭到了逮捕。贝克街这才意识到，努尔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努尔最后的人生历程，是在战后才被慢慢还原出来的。她在普福尔茨海姆营地，整整被折磨了10个月：单独关押，每天被锁着手脚，提审人员的拳打脚踢。战后，普福尔茨海姆营地的监狱长作证说：努尔一直不肯透露任何与其工作或者同事有关的信息。她虽然对命运已感到绝望，有时候会在深夜里哭泣，但对家人一直很挂念。努尔在杯子底部写下自己的信息，用传递杯子的方式，与其他囚犯进行交流，告之她们自己的身份，以及家人的地址。

1944年9月11日，努尔和另外三名同背景的女特工（两个英国人，一个法国人），被转押到达豪集中营。党卫军官员威海姆·拉帕特对她们进行了残酷地审讯，努尔和同事们依然没有透露任何信息。9月13日，4人被带到达豪集中营外的一个偏僻树林中。努尔和三名同事，英勇就义。

1949年，纽伦堡审判结束后，努尔英勇的事迹开始被人熟知和颂扬。英国和法国，都相继为努尔颁发了荣誉勋章。1952年，一位在达豪集中营幸存下来的荷兰人，出版了一本自传。书中写道：4名女特工被处决的日期，分别是1944年9月11日，9月12日，9月13日和9月15日。努尔于9月12日被威海姆·拉帕特挑出后，带到了树林中。被扒光衣服，还遭到了毒打。努尔宁死不屈，就义前喊出了一句遗言：自由。

2012年11月8日，英国伦敦戈登广场的努尔·艾娜雅特·汗雕像，由英国安妮公主亲自揭幕。

2014年3月25，英国皇家邮政发行了一组有关“卓越生命”的邮票。其中一枚的人物头像，为努尔·艾娜雅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