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中的樵夫为何下落不明？

段智兴有“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众人皆知。“渔耕读”在《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两书中都曾出场，但“樵夫”只出现在射雕中，其后便消失。这是金书中的一个谜，他到底去哪了？

射雕中，金庸还没有为渔樵耕读取名字，只以“渔人”、“樵子”、“农夫”和“书生”代称。

神雕中，“渔耕读”三人有了名字，老二因为没有出场，我们只好还是称他为“樵夫”。没有出场，也就没有事迹，樵夫在读者心中的形象是模模糊糊的，全靠射雕里为数不多的描写支撑。相较之下，他的三个师兄弟各有精彩描写，朱子柳和武三通的笔墨还不少，形象比较鲜活。

樵夫作为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配角，不是非出场不可，只需有个交代，一句话带过也行。但神雕对樵夫提都没有提，仿佛就没有过这个人。

那时候，蒙古侵华，天下大乱，朱子柳等三人都去襄阳抵御蒙军，还参加了结尾时的襄阳保卫战。这些事件中不见樵夫的身影，莫非他一直在隐居？但我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他似乎也没有处于隐居状态，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朱子柳去绝情谷替杨过寻找解药，不幸失陷，向师傅求救。书中说一灯“带同慈恩前往绝情谷去”。那么是不是留下樵夫看家呢？提都没有提。似乎一灯和裘千仞走后，家里就没人了。若樵夫也在，干嘛不带他去？多一个帮手啊。

十六年后，杨过在黑龙潭遇到了一灯和身受重伤的裘千仞。原来裘千仞见一灯心念故国，便出去打探消息，途中遇见金轮法王，为他所伤。其实打探消息这种事，樵夫足够了，不需裘铁掌出马。何况樵夫曾是大理重臣，定然也心念故国，与一灯心意相通，而且他了解大理国情和军情，打探消息肯定胜过裘千仞。

裘千仞重伤后，想去见瑛姑，以求得谅解。一灯便带他去了。若樵夫也在身边，肯定会陪同，而且要承担起照顾裘千仞的重任。可实际上，去了黑龙潭的只有一灯和裘千仞，没有樵夫。

慈恩死后，一灯和周伯通以及瑛姑隐居于百花谷。谷中只此三人，没有樵夫。

……

由此可知，一灯隐居的后期，身旁只有裘千仞，樵夫不在。

是不是金庸把他忘了？我感觉不可能。如果连载时忘了，后来修订时肯定能补上。就算第一次修订时又忘了，第二次修订时难道还能忘？

那么他到底去哪里了？

他有可能回大理带领军队抵御蒙古人了。樵夫原是大将军，正需要他发挥军事才能。朱子柳等人留在宋境保卫襄阳，在最危急处抗击蒙古人，大理方面由樵夫负责，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安排。后来，大理亡国时，皇帝“由武三通、朱子柳和点苍渔隐等救出”。很显然，这个“等”字里面没有樵夫。樵夫有可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

或者，从华山回来后没几年，樵夫就病死了。渔樵耕读只剩三人，还有慈恩，陪着一灯。

中国古有琴曲《渔樵问答》，在曲中塑造了渔夫和樵夫两个形象，二人隐居在青山绿水间，自得其乐，抒发了对隐逸生活的向往，渴望摆脱日常的枯燥和功名的束缚。

北宋大儒邵雍著有《渔樵问对》，阐发儒道之说，论证“人”与“天”的种种联系。书中也有渔樵两人，樵夫提问，渔夫作答。渔夫占据主位，道出种种玄而又玄的易理，宛如儒道的化身，超脱之味甚浓。

一灯隐居深山，渔樵耕读四大弟子陪同，是隐逸的象征。但隐逸不代表真的与世隔绝。很多隐士往往是因为无法兼济天下这才独善其身，一有机会就要入世。蒙古侵华，南宋岌岌可危，大理也无法置身事外，朱子柳等人便参与到抗战中。点苍渔隐虽然描写不多，但毕竟出场了，积极参与抗蒙战争，入世姿态很明显。他身上的隐逸色彩消失殆尽，所谓“渔隐”名不副实。倒是樵夫不知所踪，从书中淡出，正儿八经隐没了，称得上“樵隐”。

除却隐居之意，渔樵问答另有内涵，即对历史和功业成败的解构。历史上的人与事，无论善恶，不管对错，到了渔樵二夫那里便有了一种“无所谓”之感。明人杨慎这样说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国家兴亡，是非成败，这些严肃的、厚重的话题，就这样在“笑谈中”被消解了。“转头空”，很有些“历史虚无主义”的味道。

杨慎填过《临江仙》，樵夫则爱唱《山坡羊》。射雕中，樵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让靖蓉和读者听到了他的歌声：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也是天地差！迟，也是天地差！

这《山坡羊》一唱就是三首，其中一首大名鼎鼎：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樵夫感慨世事兴衰，粪土功名，也有命运无常之叹。这几首曲子据传都出自元代张养浩，如此便是“宋代隐士唱元曲”了，算是硬伤。不过金庸在新修版射雕的“注”中解释道，这几首曲子的作者未必是张养浩，因没有确凿证据，或许是唐人所作，张养浩只是“闻而善之”。

那么，这几首曲子的来历就很虚无了，“都付笑谈中”。樵夫唱曲本身就是一件“虚无”之事，正如他后来消失一样。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下落不明，真真是湮没无闻，“隐”到了深处。如此，他的下落就没必要探究了，反正是无所谓。或许这恰恰是金庸的有意安排。

当然，樵夫消失的原因也可能是：金庸真的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