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孤独的人走了。

人从未比在太空行走时显得更为渺小，或更为伟大

月亮之上

美国退役宇航员阿尔弗莱德·沃尔登（Alfred Worden）3月18日在睡梦中平静去世，享年88岁。NASA官网发文纪念，第一批登上月球的人类巴兹·奥尔德林（Buzz Aldrin）也在推特贴出两人的合影。

▲Alfred Worden（1932 – 2020）

▲奥尔德林发推纪念老友

照片中高大帅气的Worden是去过月球的24个地球人之一，但他的足迹并没有留于月面——阿波罗15号任务中，他作为指令舱驾驶员独自留在环月轨道上飞行了三天。距离月面上的同伴们最远时，Worden是方圆3000多公里内唯一的人类。由此，吉尼斯世界纪录将他认证为“最孤独的人”（the most isolated human being）。

阿波罗15号任务档案

飞行乘组：指令长David Scott、登月舱驾驶员James Irwin、指令舱驾驶员Alfred Worden

发射时间：1971年7月26日

登月时间：1971年7月30日

登月地点：哈得利月溪（Hadley Rille）

月表停留时间：66小时54分钟53.9秒

月表行走时间：18小时34分钟46秒

任务总时长：12天7小时11分钟53秒

登月成果：带回约77千克月球岩石

实际上，阿波罗登月任务中的每一次，都有一位“最孤独的人”。基于月球轨道交会方案设计的阿波罗飞船进入月球轨道后，登月舱与母船（即指令/服务舱）分离并与两位宇航员一起降落在月球表面，母船和另一位宇航员则留轨飞行。登月完成后，登月宇航员乘登月舱上升级重新起飞，与母船交会对接，尔后一起返回地球。

▲阿波罗登月的月球轨道交会方案

（来源：Bettmann Archive/Getty Images）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大概就是明明月球近在脚下，却无法涉足其上。按照咱们吃瓜群众的猜测，眼睁睁看着同伴们登月而自己不得不待在指令舱里枯燥飞行，他一定是孤独而难过的——更何况，在绕月每一圈的月背飞行区域，他都会与外界彻底失联40多分钟。从阿波罗11号到17号的6次成功登月任务中，有6人先后坚守这一岗位。

▲阿波罗登月任务中的指令舱驾驶员

孤独？难过？咱们想多了。人家自己压根不这么认为！“自亚当（西方神话中上帝创造的第一人）以来，没有人比Collins更了解何为孤独——每一段月背飞行的47分钟里，他无人可交谈，除了哥伦比亚号指令舱里的录音机。”阿波罗11号任务期间，NASA任务控制中心一位评论员这样评价指令舱驾驶员Michael Collins。“胡扯！”Collins在50年后接受媒体采访时反驳说，那段时间的指令舱就像是属于自己的小家。“当我飞到月球背面，世界安静了——没有地面指挥中心的大呼小叫，让我干这干那。我喝了热咖啡，听了音乐，窗外的景色也不错……我非常快乐，待在自己的快乐小家里。”

Worden表达了同样的“不孤独”。2018年的一次采访中，Worden说，从当空军飞行员起，他就习惯了自个儿驾驶飞行器；尽管登月者是公众和媒体眼里最受欢迎的人，飞船指令舱驾驶员的工作也非常重要！“我负责掌管整个飞行过程，是我带他们前往月球，并且在全程中负责与地球指挥中心进行情况沟通，最后接他们回家。”

▲阿波罗15号任务中环月飞行的指令/服务舱

（来源：NASA）

实际上，Worden的工作职责不仅是驾驶飞船。作为科学任务升级后的第一次登月飞行，阿波罗15号在指令舱上增加了科学仪器模块。当同伴们在月面上收集岩石、部署仪器时，Worden也在月球上空操作全景相机、伽马射线光分计、绘图相机、激光高度计、质谱仪等仪器，对月表进行拍摄和扫描。“这些增加的任务让我更忙、也更兴奋——这意味着工程越来越成熟了。我们不再仅仅是登上月球、走上几个小时然后回来说‘我们去过那里’，而是可以做些事情了。”

为了取回安装在指令舱外的大型相机，Worden创造了另一项历史纪录——人类第一次在深空出舱行走。自苏联航天员列昂诺夫1965年首次出舱到阿波罗15号任务前的几年间，人类开展过17次太空出舱活动。除去月面活动，其他都发生在近地轨道上。

▲描绘Worden在地月之间出舱活动的艺术图

（来源：NASA）

NASA在1975年完成的阿波罗工程总结报告说，指令舱每次携带的科学仪器大约达到700磅（317公斤）。被列为科学比重加大的J类型任务的阿波罗15号、16号、17号，对月拍摄产生了1万张测绘图片和5000张全景图片。“其中只有一小部分进行了仔细分析，其成果已经用于支撑务执行和许多实验的科学目标。”这些当时初显效益、今天无疑已催生无数成果的数据，正是来自登月期间停留在月球轨道上的宇航员。阿波罗工程的政治、军事色彩固然浓厚，但其工程与科学成就仍然是划时代的，而Worden和其他的孤独飞行者们尽管容易被人遗忘，却是决定整个任务成败的重要人物。

▲阿波罗15、16、17号指令舱科学仪器模块

（来源：Apollo Program Summary Report）

作为阿波罗计划中的第9次载人飞行和第4次月球登陆，阿波罗15号留下了独特的历史印记：月球车的首次使用，让六分之一重力环境中的笨拙行走变得灵活，登月宇航员得以在更长的停留时间里走得更远，收集更多样本；指令舱上首次安装的科学仪器，获得了大量月面和周边环境的数据；登月宇航员从哈德利环形山带回地球的“起源石”（Genesis Rock），被认为是人类在太阳系中能找到的最古老的固体物质；他们在月面上同时释放一根羽毛和地质锤，证明了300多年前伽利略从理论上证实的自由落体理论；尽管再入大气层后三枚降落伞中的一枚发生故障，飞船还是安全着陆了……

▲月面工作的阿波罗15号宇航员Jim Irwin

和首次亮相的月球车（来源：NASA）

▲阿波罗15号带回的“起源石”（来源：Wikipedia）

很遗憾，共同执行了完美月球任务的三位宇航员，却因为一件“小事”提前终结了自己的太空飞行生涯。阿波罗15号发射前，一位商人与他们私下达成协议，将300多枚首日封带上月球。尽管退还了报酬，三人还是被处以严厉惩罚，最终挥别NASA。2014年，那些因那位商人Hermann Sieger而得名的“Sieger首日封”，一枚卖到了5万美金。

▲惹祸的首日封（来源：Wikipedia）

当然，这些插曲并不影响对阿波罗15号成功任务的评价，也不影响Worden作为任务宇航员的历史贡献。来看看他闪闪发光的履历：西点学校军事科学学士，密歇根大学航空航天工程硕士，美国空军上校、空军飞行员教练，全球早期商业航天公司创始人，以及，一位多产的作家和诗人。

▲空军飞行员时期的Worden（来源：NASA）

1974年出版的诗集"Hello Earth: Greetings from Endeavour"中，Worden写下了自己在太空中回望地球的感受——

Earth: a small, bubbly balloon hanging delicately

In the nothingness of space.

Down there we argue of race

and ideology and other trivia,

I am a part of it. And yet apart from it.

也许，明月皎洁的夜里，站在Worden所描述的“小气球”上仰望星空——我们中的一些人会想起那位“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以及人类航天工程背后更多的沉默的探索者。

参考文章：

1. NASA Remembers Apollo 15 Astronaut Al Worden,

https://www.nasa.gov/feature/nasa-remembers-apollo-15-astronaut-al-worden

2. The Most Isolated Human Being Ever,

https://curiosity.com/topics/the-most-isolated-human-being-ever-curiosity

3. NASA Johnson Space Center Oral History Project,

https://historycollection.jsc.nasa.gov/JSCHistoryPortal/history/oral_histories/WordenAM/WordenAM_5-26-00.htm

4. Apollo 15,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pollo 15

5. Alfred Worden,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lfred_Worden

6. Michael Collins' views on Apollo 11, from 60 miles up and 50 years on,

http://www.collectspace.com/news/news-071719a-michael-collins-apollo-11-50th-interview.html

7. Apollo Program Summary 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