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了胡子的他,翘着二郎腿,依然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他直面怒怼央视:“那里工作的都是爷,谁也惹不起!”
他声斥无比黑暗的评奖制度:“我是一个非常干净的人,我没拿这些奖。我从心里头对它非常地厌恶!”
面对当下的社会环境,他更是掷地有声:“社会已经烂了几十年,还要把余生烂下去?”
提起春晚小品,90后最先想到的应该是本山大叔。然而对70后、80后,甚至更老一代的人来说,陈佩斯才是他们春晚记忆最深处的那个名字。
“队长,别开枪,是我!”
“皇军托我给您带个话。”
1984年,陈佩斯和朱时茂合作的小品《吃面》,在春晚的舞台上一炮而红,他也一跃成为家喻户晓的喜剧明星。
但这也给了陈佩斯一个错误的信号,他以为自己的时代到来了——但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颗摇钱树。
1988年,陈佩斯和央视发生了第一次冲突。
为了喜剧效果,他强烈要求小品《狗娃与黑妞》用单机拍摄,借鉴电影蒙太奇手法。
但对此,春晚导演只是对他大手一挥:“一边玩去,你算老几!”
但这仅仅只是这场恶战的开始。
在《警察与小偷》彩排时,陈佩斯再次提出自己的拍摄想法,春晚导演非但没同意,还把前面一段十分重要的过场戏剪掉了。
这个举动无异在警告陈佩斯,“老实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终于在1998年,冲突在沉默中爆发了。
因排练小品时再次被导演拒绝,陈佩斯怒目圆睁——
“这届春晚,我不上了!”
央视下属的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未经允许,出版了8个小品的VCD光盘。
这群人已经习惯了当大爷“用你的视频怎么了?用你的视频是看得起你!”
许多艺人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陈佩斯和朱时茂一纸诉讼,以侵权为由把对方告上法庭,要求赔偿损失,赔礼道歉。
“你们不敢管,我来管!”
“他们随便对我说NO,我也对他们说一次NO!”
走进法院的一刻,陈佩斯身上多了一丝举身赴死的慷慨悲壮。
“这场官司你能打赢吗?就算打赢了,你不怕被他们报复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世界应该是有规矩的世界。”
经过唇枪舌战,法院判决下来,央视输了,赔偿、道歉,也丢尽了脸面。
一家只手遮天的机构竟然栽在一个喜剧演员的手上... ...
很快,央视全面封杀陈佩斯,各大演出单位和地方台也纷纷响应。
从此,陈佩斯成了众矢之的,谩骂、恐吓一时全涌了过来。
自此,陈佩斯再没有接到过任何广电系统的演出,演艺生涯遭遇史无前例的寒潮。
没了收入来源,陈佩斯的影视公司只能宣布倒闭。
鲜有人知,消失在大众视野的陈佩斯经历了多难的日子。
当时正逢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交学费,280块钱,陈佩斯掏遍口袋,只找到147块。
他曾是这个国家最火的喜剧演员,而今却连孩子的学费都凑不齐,他想发作,可他发现自己连发作的资格都没有了。
巨大的落差感湮没了他,他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绝望。
外面接不到演出,身上还背负着巨债,回到家里,一家老小还等着他养活。
而他每天能做的,也只能是和一群狐朋狗友抽烟喝酒吹牛逼,晚上醉醺醺地回到家。
没有人知道,他在辗转反侧的夜里,都想起了什么。
直到有天,陈佩斯和妻子决定,与其这样等死,不如自己动手,杀出一条血路!
于是,他们夫妇住进了荒山里,隐姓埋名,开始种果树养活自己,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有媒体报道说,从没有服过输的陈佩斯,那时站空无一人的山头上,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们自己搭房子,每天捡树枝枯叶生火,吃大锅饭,对邻里邻居一直客客气气,一直宣称自己是下岗职工。
从作品到生活,陈佩斯一直在诠释小人物的内心世界。面对大人物和强权的侵权,他梗着脖子说“不”。
正是这样一个“小人物”,无论是当年插科打诨还是如今嬉笑怒骂,无不体现出一名艺术家的铮铮傲骨。
所以有人说,陈佩斯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文艺界的良知。
可以说,陈佩斯不仅是中国小品界的第一人,也是中国知识产权保护的第一人。
可是这次知识产权保护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随后他便被央视封杀。往后十几年,广电系统下的电视台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影视行业四处都有暗礁,讲究各种各样的“潜规则”。他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他不愿意与这帮人同流合污。
他蛰居了两年,看了许多书,思考了许多喜剧理论。然后把目光瞄向了话剧。
2001年,在中国话剧行业最不景气的时候,他的首部话剧《托儿》横空出世。上天始终没有辜负他,《托儿》首场上座率达到95%,受到大家热捧,随后开启了全国巡演。一连120场,创造了超过4000万的票房神话。
紧接着他推出了《亲戚朋友好算账》、《阳台》等等经典作品,在低迷的中国话剧界投下了重磅炸弹!
《托儿》一开始巡演的时候,由于资金短缺,演出场地十分简陋。
上百场的巡演要一遍遍重复,对人的体力和耐心是极大的考验。
朱时茂曾应老朋友的邀请,参与了三十三场演出。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朱时茂坦言:“我就吃不了他这个苦,太累,太寂寞。”
编剧毓钺曾劝陈佩斯:
“你去搭一个剧组,30集电视剧,四五个月也就出来了。
到时候租个房车,雇两个助理,拍完戏弄个小火锅吃上。
你这样的腕儿,到哪人家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陈佩斯不干。
他一身硬骨头,谁的账都不买。唯独对艺术,他毕恭毕敬。
每一个话剧剧本,每一场戏,每一句台词,甚至演员的步伐,他都仔细斟酌,反复推敲。
很多人都觉得,再次复出的陈佩斯,是不是收敛了火气,辞去了辛辣,变成了一个圆滑世故的老人。
事实证明,不存在的!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陈佩斯始终都是那个学不会阿谀,容不得半点虚假的“手艺人”。
我还记得,在《中国好声音》热播时,他毫不留情地讽刺导师们演技精湛,不带脏字地骂人,句句扎心。
“我觉得对于他们的表演提高特有好处。”
“节目请这哥几个,真TM请对人了,真漂亮。”
“他做的和真的一样样的,他们相互间的默契,说实在的,我们在舞台在话剧上都很难做到这个程度,他们就精湛到这种程度。”
明褒暗讽,不愧是喜剧大师,玩转说话艺术,不着痕迹地把导师们骂的体无完肤。
而在他六十岁接受的采访的视频里,他更是在闲散中冷眼看这个世界,唇枪舌剑毫不留情。
只是镜头里的他多多少少有点寂寞,他说:独行并不独行,但确实没有对手。
而当记者问起他“反抗”的意义何在,这个白了胡子,神情落寞的老人眼神中似乎重新燃起了火焰:
“必须要有人说,否则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后人看我们今天祖先是这么生存的,他们会愤怒。
(2018)北京四月的一个下午,阳光正好。
在五环以外、六环以内的一处工地,陈佩斯拿着一卷皮尺爬上爬下,一会儿招呼施工人员一起丈量地基尺寸,一会儿弯腰把脚边的小石块捡到一边。在他背后的山坡上,一辆黄色的挖掘机正在轰隆隆地工作。
为了干活方便,陈佩斯把蓝色外套系在腰间,露出皱巴巴的淡蓝小花衬衫,下面是一条同样皱巴巴的棉麻长裤和一双圆口黑面布鞋。跨过壕沟时,陈佩斯一个飞跃,落地时打了个趔趄,把周围人吓了一跳,好在他很快稳住身形,龇牙咧嘴笑了起来。
陈佩斯在工地
这片让陈佩斯忙活的工地紧挨着大道戏剧谷。大道戏剧谷是陈佩斯的新根据地,这里远离城区,拥有6个室内排练场和1个室外排练场。按照陈佩斯的设计,这座带有后工业风格的二层红砖建筑不仅提供排练场地,解决了北京排练厅少而贵的问题,还是一个综合性创作基地,将成为中国优秀舞台作品的孵化园。如今戏剧谷刚刚落成,陈佩斯寻思着要好好归整门前的山坡。
今年64岁的陈佩斯,这些年身体并不算太好。按他的解释是“心还很高,觉得自己还行,但里头不行”,有一次他甚至从舞台直接被送到急救室。因此,现今无论到哪里,他手上都捧着那个咖啡色的大茶缸。按照妻子的嘱咐,他不再喝浓茶,转而泡上枸杞、山楂、柠檬,有时再加一些灵芝粉。“我现在已经有了包浆,火气没那么大了。”陈佩斯咂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在工地上忙活了1小时后,陈佩斯披上蓝色外套,钻进喜剧《阳台》的排练场。“到时候,你们都要去种树,自己种的东西会有感情。”开排之前,陈佩斯对着几位年轻演员说,“一个东西在你手上活了以后,它的生命力就会比你强。当你弱的时候,你抱一抱它,它会给你力量。”这时,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分明是慈祥和宽厚。
《阳台》排练休息,陈佩斯与演员们做游戏
2012年,陈佩斯开办大道文化喜剧创演训练营,培养喜剧人才,每年招收15名学生,其中部分学员成了大道文化的签约演员。陈大愚在微博上透露,每年都有一堆人问他喜剧培训班的事。陈佩斯却说:“这不是一个火爆的事。问的人多,来的人少,报了名能留下学习的就又少。还有一些人觉得自己特不得了,卜楞卜楞就飞走了。”
“从根上说,是我在找他们。我求人才的心,比他们求知的心要强多了。”
陈佩斯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把诱饵挂得再大一些,饼画得再大一些,我尽量把秘笈告诉他们,希望能留住这些人。”
陈佩斯所说的秘笈是指他自创的喜剧理论,最基础的是“差势说”。“最终所有喜剧笑声的产生,都是因为我们在舞台上产生了人与人的差势,角色和观众之间、角色和角色之间,甚至是他自己对比的差势。这是我总结喜剧一个很重要的发现。”他说,这个差势关系是他在近20年来发现总结的。
最早在春晚舞台上,他和朱时茂演小品时,发现戏弄权威的部分特别好玩,被戏弄的人身份越高、官越大,喜剧效果越好。
但面对现实,这些理论却难以广泛传播。“有些东西要10年、20年才能理解。”陈佩斯承认,最近大道文化喜剧创演训练营的授课方式有所改变,“加强实践,过深的东西不讲了。”
排练间隙,陈大愚和同龄的青年演员们开着玩笑、打打闹闹,而陈佩斯总是独来独往。相比抖音、快手,陈佩斯更乐意谈论优孟、苏东坡、王安石、郑板桥、徐渭。“我们以前做小品时,还以为自己是开创者,但其实从南北朝到隋唐宋就有了短剧,宋朝就已经有大戏,规模很大,现在的人很难想象。”此时,他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向往。
“儿子能理解这些理论吗?”记者问。
“不可能。”陈佩斯的回答直截了当。
踩准时代的步点,才能从容起舞。陈佩斯每次都踩上去了,但老是多往前迈了那么一步。
“到了那个位置,就该你踩上去,就该你受这份磨难。”陈佩斯说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喜欢做喜剧,他就要承担很多别人不理解的东西。
但反过来,他也在享受这个过程。“你看着它一点一点重新被建立起来,感觉很好。同样的剧场,第二次来,他们就不敢从台口走了。我们在他们心里是有分量的,会敬你三分。”
如果能选择呢?“我想晚生30年。”陈佩斯哈哈一笑,开始畅想,“到时候我就不是陈佩斯,但一定会有一个‘陈佩斯’,这个时候我来上他的课,听听就行了。”
上世纪80年代,陈佩斯看到一本杂志上介绍了卓别林的“困境”喜剧理论。后来他在此基础上提出:“喜剧都有一个悲情内核。”他认为,所有创造笑声的行为中都有一个悲情的内核,它是生成创造笑行为的行动线,是内驱力,是最核心的东西。
兜兜转转,喜剧总是逃不脱悲剧的成分,甚至越是悲情,就越有喜剧效果。悲喜翻转,才有了戏。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年代里,陈佩斯变成了一个“异类”。明明德高望重,资历很深,但他从不掺和娱乐圈的事,反倒对娱乐圈的乱象毫不留情地指责。
朱时茂说他:“太倔,太认死理。”
他的倔强,他的傲骨,都是出于对艺术的敬畏。
陈佩斯演了几十年的小人物,却真正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大写的人!
陈佩斯的经历,让黑暗中的人相信,这个世界最终是需要有本事、又有骨气的人!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