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的疫情日记：我们都将活成储藏室舞蹈少女的模样

好长时间没有听到陈冲的消息了。再看到陈冲的名字，是在浏览微博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她发布的一条微博。那是4月20日发布的。微博很长，约2千字，记述了在疫情居家的一个普通日子里，看过的一部电影，吃过的一次面包，聊过的一些闲天，以及忆起的一些往事。

我只知道陈冲是一名演员，却从来不知道她能将文字写的那样惊艳。简约朴实，行云流水，情真意切，意境丰满，读起来十分享受，宛若一幅画面，上面流动着那些文字记述的每一个生动而逼真的细节。我写不出来那样的文字，但我很享受那样的文字。

在与丈夫一同重温《美国往事》的老电影里，陈冲倾注了自己对这部影片的高度评价和由衷赞赏。她是演员，可以从专业的角度对一个艺术作品进行公正评价，表达对一件艺术作品的观点和看法。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电影里的一个画面，被陈冲描述为“惊艳”的画面将其震撼到动弹不得：

一个堆满面粉袋的储藏室，唱机里飘出一首慵懒的曲子，一个少女幽灵般地在舞蹈，一束束阳光从天窗照进来，面粉在空气里也翩翩起舞……

或许，是自己生活的投射，陈冲才对这样的表现细节生出深切的感触。经典的东西，总能给人以震撼的感受，心灵的觉悟，甚至精神的洗礼。这场戏，在陈冲看来，就是记忆的原型，它唤起了无限的怀旧和乡愁。

疫情时期，陈冲的时间是凝滞的，即使有些许的变化，也是不易察觉的。我们都曾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过对时间的感受，比如寂寞，比如无聊，比如单调，远不像平时那样透着色彩斑斓的生活光色。

这些日子，时间失去了它的单位，不是几点几分，而是太阳照到哪里。金色的时间透过窗户，变成一个一个方块，在墙上，地板上，家具上慢慢行走，直到它变成白色，然后消失。

我也懒得去想今天是星期几，反正都一样。唯有送菜的日子，和不送菜的日子；有阳光的日子，和没有阳光的日子。

这几天阴天，时间就变成了单调的两大块——白天和黑夜。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陈冲与丈夫重温了经典电影《美国往事》，并在其中看到了那个令人震撼且联想深刻的储藏室里的舞蹈少女。

那里不是最好的舞台，但是，并不影响她对舞蹈的追求。有爱，有希望，有执念，什么糟糕的环境都阻挡不了自己对美好的向往，哪怕粉尘飞扬，乐调慵懒，在阳光的照射下，都成了舞蹈少女扣人心弦的动作背景。

疫情或就是当下的舞台。死亡，失业，恐慌，孤独，都是弥漫在舞台上飘扬的粉尘和萦绕在每个人耳畔的乐调。在这样的舞台上，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个舞蹈少女。

为了庆祝突然想起的星期天，陈冲与丈夫决定去一家久违了的台湾烘培店。

出门之前，她到镜子前梳头，发现了时间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额头上方一夜之间长出一小撮白发，跟鹦鹉似的。于是，她感叹岁月流长，静水流深：

岁月的到来似乎总是这样，有时它把你忘了，你也就把它忘了，甚至忘得干干净净。然后有一天，它好像突然想起，好久没去拜访这个人了。那天你会惊讶地发现，它在你不知晓时已经到来，你太大意了，忘了躲开。

在她的笔下，岁月是一个久违的人，他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让我们对往事的回忆充满了令人心动的感激。是的，没有人物充实和情绪渲染的岁月往事是苍白的，单薄的，撑不起我们现在对抗疫情的理想和信念。只有美好的东西，愉快的东西，才能让我们的精神充满豁达与乐观的力量，让我们在即使很坏很糟糕的困境里也能坚定必胜的信仰并看到美好的希望。

那间台湾烘焙店的老板，曾是丈夫（医生）的病人。在那间店里，她闻到了幸福的气味，颇像储藏室里的舞蹈少女，闻到了飘扬的粉尘并糅合着阳光的味道。

往事往往有爱才印象深刻。而有爱的往事，才能让岁月在某一个不确定的时刻突然惊艳了自己。陈冲忆起跟丈夫的认识，也是源于跟烘焙店老板一样的病人。那是29年之前，丈夫救下了一个严重心肌梗塞的病人，事后，病人经常在自己办公室里没完没了地对医生赞不绝口，说医生长得特帅。听到这些话的，恰好是陈冲的朋友，于是，朋友劝陈冲去见见他。

人怎么才能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们只活一回，既没有上一生可以做出比较，也没有下一生可以使之完善，一切都要走着瞧。

带着某种神秘的召唤，陈冲去见了那个被人夸得好的不得了的医生，而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丈夫医生接到的最厚的一份礼物。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阅历，单陈冲可以将自己的幸福轻描淡写的如此恬淡自然，便不能不让人佩服文字驾驭的功底和情绪把控的精准。有些事情，我们做不好，并不是我们缺乏技巧，而是缺乏修炼，缺乏一种平和的心态，从而避开在世俗的余光里精致地进行权衡算计。我们也有过与爱人相识的深刻经历，我们也遭过与疫情相撞的危险瞬间，可我们除了恐惧、愤怒和无助，似乎并不能忆起多少美好往事，并在美好往事的激励下积蓄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力量。

倘若我们就是那个储藏室里的少女，视野所到之处，均是堆满的面粉袋，粉尘飘扬，难道，也会像她一样，在一丝阳光的映照下跳出生命的舞蹈？

这是一个无比黑暗的时期，而我们是其中幸运的个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时代的那粒灰，没落到自己头上，成为一座山。

没有人知道煎熬的尽头是不是幸运的等待，人们只能在储藏室一样的世界里按照自己心里的乐调跳出自己的舞蹈。陈冲可以在自己的家里与丈夫一起看《美国往事》，可以去台湾烘焙店里吃面包，可以在微博上以细腻生动的笔触叙述自己的生活细节，甚至在与丈夫难得一遇的闲情逸致的聊天中想起那一本叫《慢》的书，进而发出对生活的由衷感慨：

生活失去了很多等待，一切都变得即时。其实，只有等待才会让美好的事情延长，而渴望有时比满足更令人陶醉。

幸福与灾难分处天平的两端。疫情之下，今天在这边，明天也许就在另一边，不需要太多理由。有些东西无法改变，只能怀着接纳的心态与其和解，疫情下的死亡，失去亲人的悲痛，丢掉工作的彷徨，收入减少的恐慌，甚至那个原本喧闹的城市突然之间变成不曾相识的寂寥冷清。自己只是这世界微不足道的一个分子，注定要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承受苦难和接受考验，如果不能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听到那只有自己聆听得见的旋律，如果不能寻见自己心中的阳光，寻到那只有自己感受得到的光束，我们就不会像舞蹈少女那样跳出令人震撼和让人感动的舞蹈——而只能无可避免地陷入无形储藏室的幽闭恐惧。

我们也可以排版自己的生活。心存希望，怀揣梦想，等待不过是满足的前奏，需要在耐心指导下付出努力。

不必惊慌，唯有珍惜。生活永远不会圆满完善，堆着的面粉袋，飘扬的粉尘，慵懒的乐调，还好，还有投射进来的阳光，我们逃避不了这样的储藏室，能做的，只有像那个少女一样，安享于当下，陶醉于喜欢。

（注：图片来源见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