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与甘——离警营踏律途半年所感

光阴荏苒，弹指一挥间，离开警营踏上律途已达半年。这段时间里，结识很多各行各业的新朋友，其中最多的是法律人，特别是正在体制内彷徨、犹豫的朋友，他们手持法律资格证跃跃欲试却又犹豫不决。交流之际，他们始终关心着到底应不应该离开体制？做律师好不好？从体制出来做律师，真实的生活状态是怎样？有感于此，我决定把这段时间的真实所感分享出来，让朋友们对律途有更深的了解，以便他们作出人生中重要的决定。
第一部分 2018年成绩单

首先要特别感谢党的好政策，我拿到公职律师执业证就辞职，直接转为专职律师执业，完美的规避了实习期。随着12月份《公职律师管理办法》出台，全国统一政策，公职律师就只能坚守三年后转专职律师才能免实习期了。
离职时，我就作好了两年没有收入的思想准备。上半年主要是进行准备工作，说服家人支持我的决定。同时利用业余时间拜师学艺，一有空就跟着师傅跑，实地体验律所的工作模式和律师的业务工作，虽然这半年并没有收入，但是获益良多：基本熟悉了律所从咨询到接案、办理、结案的流程，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技能，如接待咨询，洽淡业务，草拟诉状、证据目录、上诉状、答辩状、辩护词、法律意见书，受师傅影响，狠补了一番建设工程类纠纷和毒品犯罪两方面的知识，为正式执业打下了基础。2018年执业半年，主要成绩如下：
1、诉讼业务：

刑事：独立承办刑事案件7件，其中2件已结案（1件实报实销、1件取保后检察院作不起诉决定），5件正在办理中（其中3件成功争取到不批准逮捕取保候审），取保成功率达到57%。
民事：独立承办民事案件32件（其中26件为打包委托案件，前期和师姐合作，由师姐带我，后期我自行负责），从诉前到起诉立案已解决了22件，开庭审理的10件中，已结案3件，均胜诉。
2、非诉和咨询代写业务：一般咨询和代写文书协议的，均是300-500元，记不清数量了。具有纪念意义的：草拟《债权及质押权转让协议》一份，收费3000元，创本人代写文书单项收费最高记录；单项咨询收费2000元，创本人咨询单项收费最高记录。
3、开通运营个人普法微信号，受到不少朋友关注，也通过此平台结识很多全国各地的法律界朋友。9月份出差时恰逢失眠期，随感而发的原创文章《去与留——离开体制的感悟》，在学法网上发表后阅读量超3万，并获《黄金时代》杂志刊载。
4、运营两个微信群：一个法考群，一个实务群。法考群时不时给大家打鸡血、灌鸡汤，最后在112名群成员中，通过2018年法考客观题考试26人，通过主观题考试14人。
5、收入：第一个月，税前收入6位数，税后经过合作分配，过5位数。之后平均每月税后收入5位数。半年累计税后收入6位数，大致超过之前在体制内一年的收入。
第二部分 律途之苦

一、现行法治环境下，律师工作常态

体制内外，是不同的两种身份。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在社交场合，给人印象和尊重程度怎么都会加三分。而脱离体制之后，社会地位和心态的变化是最明显的。在别人眼里，社会地位降低了，在自己看来，也不再是以前高高在上的感觉了。所以在很多体制内的朋友看来，律师这个职业的最大好处就是赚钱，说的最多的就是：“当律师好，赚钱啊。”公、检、法朋友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佩服你的勇气，有能力，自己出来干。”而很大程度上，律师这个职业是受到不少司法工作人员敌视的，特别是刑辩律师，要承受很多的敌对眼光。
做律师后，虽然没有上下班的时间限制，完全自由安排，但这并不代表就可以敞开着玩，只是从体制内的被迫加班，变为现在的主动加班而已。手里没有案子的时候，闲得发慌，因为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手里有了案子，可能就需要连续加班，熬更守夜，熬心劳神。拿一个民事诉讼的案件来说，接案之前可能会有多次的咨询，接受委托后，要研究案情，反复阅读分析材料，梳理法律关系，寻找法律和案例，反复琢磨，最后开始起草起诉状、收集整理证据材料，编排证据目录，然后去法院立案，接下来又要准备代理词，开庭，庭后沟通，等待判决。这些工作几句话就能总结出来，但是做的过程，却复杂太多，可能为了确定原告、被告，需要研究一整天；为了明确被告身份，需要跑好几处地方；为了拟出最合适的诉讼请求，需要寻找很多法条和案例对比研究。曾经一个标的才几万元的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为了明确逾期支付工程款究竟应该主张逾期利息、违约金还是滞纳金，我整整研究了两天。立案后如果找不到被告，法官可能会劝我们撤诉，元旦前，我就撤诉了好几个案件。
有一起追讨物业费的案件，因为无法找到被告，法官不愿签字同意立案，我只能硬着头皮软磨硬泡，未果。无奈之下，与两位庭长据理力争，凭着一股子狠劲，强记了最高法院的一个批复文件原文，一字不漏的背给两位庭长听，最后终于说服他们同意立案走公告程序。这个案件的标的才几千块，代理费也少得可怜，做起来的过程却是这么曲折。
一起县里的故意毁坏财物的刑事案件，我从接受委托到开庭，一共跑了十一趟，光差旅费都花销过万，我自认为此案铁定无罪，将会是我执业以来的第一起经典案件，但事与愿违，从公安到法院一路申请取保失败，建议不起诉失败，到开庭前，我与师傅拟定了无罪辩护的方案。临开庭前与法官沟通，法官要求我们放弃无罪辩护，否则就按普通程序审理，一证一质。我当时就明白了，普通程序审限三个月，法院还有权再延长三个月，此时我的当事人已经羁押了五个多月，这样下去等判决出来，估计他是没机会回家过年，只看能不能赶着清明节回家上坟了。最后，为了尽早让当事人出来，我和师傅商量，作了有罪辩护，而我为了推翻检方认定的“公然”情节，特意购买一本词典拿到庭上出示以作说明，成了审判长口中的笑话。回来之后，我将精心准备的辩护词付之一炬。
最近一起刑事案件，我的当事人涉嫌诈骗罪，我介入之后，会见了两次，根据我的判断，当事人不构成诈骗罪，会见完毕之后，当天同案的嫌疑人被转押异地，全案嫌疑人被限制律师会见。我的同事作为同案嫌疑人的辩护人，会见遇阻，经过一天的努力，终于得到会见。我第三次去会见时，同样遇到看守所限制会见，据理力争之下仍未果。我联系公安局的一位领导，在电话中，提起这个限制会见的事，说我当事人是涉嫌诈骗，不属于三类案件，不应当被限制会见。领导说：按程序办。我说：按程序办那就应该让我会见，这样限制律师会见违法了。领导说：“违法了你去告！你还不得了呢！”最后，经过努力，得以会见了，但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我只能说：依法治国还在路上。所以决定，以后这个地方的案件，不再接了。
立案难、会见难、沟通难、执行难。。。。每一种难处都有机会体验。在体制内，也常遇到办事受阻，但很多时候，有难处还可以向领导汇报，由领导协调解决，但是干了律师，几乎就是靠自己单打独斗，没有后盾，没有支援，完全靠自己解决。以前遇到挫折，跟领导诉诉苦，领导还会开导一下，现在就只能自己扛，自己疏导。很多难题，只能靠自己想办法解决，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加班，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烦闷之际，走到律所的阳台，看着楼下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内心满满的孤独感，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想：是不是每个律师都曾这样艰辛过？
二、经济收入与案源

不久前的一天之内，竟然有四个朋友先后找我借钱。我不由得苦笑：他们真觉得我做了律师就发了财，有很多钱了吗？大多律师收入确实相比公务员高些，但也不代表做了律师一弯腰就能拣钱了，特别是我这种半路出家、名气不大的新手律师。虽然运气好，蒙师傅、同事和亲友照顾，入行以来收入可观，但实际上支出也是成倍增加，目前也只能说温饱无忧，连小康都不敢提。干了这一行，就得需要扩大人脉，那么应酬在所难免，有朋友来，得接待，吃顿饭、唱场歌，动辄成千上万，前期投入太大，根本没有什么积余。
律师的收入，主要体现在主业（诉讼或非诉业务）、法律顾问、咨询代写三个方面。我们这里，五线城市，只有少数成功律师收得起高费，大多数律师都收不了太高的费用。普通刑事案件，三阶段能收上3万就算高的了；民事案件，几乎都是几千上万的代理费，标的上100万的案件，当事人一般都找老律师或者名气大的律师，虽然100万的案件和10万的案件可能工作量、复杂程度并无多大差别，但是标的越大，当事人就越不放心，越谨慎，自然找信任度高的律师，这也是人之常情。
据我所知，本地不管是政府还是企业，每年的法律顾问费基本上就是2、3万的样子，能拿上5万的就算不错了，而且多数顾问单位需要律师来处理的事情，就像派出所工作一样，又多又杂，远比诉讼案件处理更费时费力。
咨询代写费用就更难。本地法律咨询，大多数还处于免费状态，我从入行开始，坚持咨询收费，而且最低标准500元，遇熟人、亲友或特殊情况打折或免费。总体看来，找我咨询的客户，只有不到一半愿意付费，大半因为不愿付费往往不能达成服务。但是很多案件的委托都是从咨询开始的，所以要有案源，就得要咨询。我是不愿意走免费铺路、成名了再收费的路线，从一开始就树立自己的规矩，我坚持认为，律师不可能讨好所有人，只要能得到自己的客户认可就够了。但是免费咨询的案源始终是很大的范围，不能抓住的话，确是很大的损失。所以，想出来的朋友就得考虑好，可能出来之后就只能无奈的搞免费咨询，遇上个认可的客户，就能达成委托，否则只能坐冷板凳。而且不少客户咨询都要货比三家，选出最合乎自己想法的律师，然后再筛选价格最低的那位律师委托。所以很多时候，新手律师只能靠低廉的收费和大量的免费服务来维持案源。
三、失信的当事人

许多律师的口头禅是：当事人，当时是人，过后不是人。我既不认同，也不反对。我曾遇到过一位当事人，谈好咨询费，给了全面细致的咨询意见后，当事人离开时，我提醒付费，当事人一句：“你只是说说，又没给我什么什么，我还要付什么费？”遇到这样的人，只能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再与她争辩，总有一天，她会遇到收她的那个人，而我没必要继续损耗时间和精力。我还遇到两个当事人，委托的时候急不可耐，巴不得我马上就投入工作，交费时却拖拖拉拉，话讲得大，就是不见钱，最后讲来讲去，先交了一部分费用，最后到案件终结都还欠费。律师找当事人追讨代理费，本身也有着负面影响，所以我也不再追讨，就当收个成本价。不过从那之后，我咨询、代理，秉持的原则就是：先收钱后做事，不交费不做事。
四、睡不着的夜，喝不下的酒

曾经有一个多月，我没接到一单业务，没有开张，就意味着饿饭。一家人的基本生活，一个月最少要几千块，还有加油、烟、工作餐，都需要钱。这一个多月里，我拒绝了三位当事的委托，有两位是因为价位没谈拢，我觉得我的价值不止他们愿出的那点钱，情愿饿饭也不放低身价做廉价劳动力，这样对不起我一年考证所付出的艰辛，也对不起我辞职的初心。另一位是因为我判断无法达成当事人的期望，也不希望通过哄骗的方式收他这笔代理费。这一个多月里，白天仍旧乐观，但夜里却辗转难眠，心态是可以调整的，但是现实生活的压力却是实际存在，需要解决的。所幸，师傅照顾我，得知我没开张，直接送了一件案件给我，代理费他一分没钱，靠这笔代理费，我度过了执业生涯中第一段艰难的日子。每日站在公司阳台上，放目四顾，我深深的明白：上天不会因为我可怜就掉一笔钱下来，当事人也不会因为我可怜就照顾我一件案件。所以，只能靠自己提升能力，树立口碑，赢得信任，才能生存下去。
每次饭局，我最怕的不是买单，而是喝酒。我喝酒耿直，不经劝，但酒量又差。自多年前年一场病之后，体质一直难以恢复如初，再加上这些年加班熬夜，平时少有练酒，酒量只能维持在二两左右。在酒文化盛行的圈子中，饭局上，不端杯，难以融入；一端杯，三两个来回就被放翻。所以每次喝酒，对我来说，如同打仗。我们这里常用的是二两的酒杯，以杯为量。第一杯，喝得开心，但喝完就到了极限，之后就只能强撑着，平均下来，一顿饭怎么也得两三杯。用师姐的话说：我是她所见过的公安中，酒量最差的一个。我不否认，但我也是最能撑的一个。为了生存，为了生活，我不得不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几乎每次都能让这二两酒量的小身体熬过吃饭、唱歌、宵夜三连场，独自回家。每每天旋地转的时候，我不断的提醒自己：撑住，撑住！最大的安慰是，回到家里，黄胆水吐尽甚至吐血的时候，儿子会懂事的到旁边给我拍拍，关心我好点没有，给我递毛巾递水。每每这样的时候，我看着儿子，心里觉得无论再苦艰难，都是值得的。
第三部分 律途之甘

一、当事人的认可和赞许，是律师努力奋斗的动力

律师在外，靠的就是口碑。而口碑源自于专业能力、服务态度、敬业精神和职业操守。一个好的律师，首先就得具备很强的人格魅力。或许是因为我这样的个性耿直、做事认真负责，我所有的当事人中，至今还没有对我的工作和服务态度不满的，而且不少当事人还介绍身边的朋友来照顾我生意。前两天还有一位我刚执业时代理案件的当事人联系我，要送鸡送菜给我拿回老家过年。有一件法律援助的刑事案件，当事人和我谈付费委托，我开了价，一分不让，最后没谈成。我依然按法援程序办结，最后成功取保并争取到不起诉，当事人要感谢我，我一口回绝了。我坚持的原则就是：收钱的案子一分钱不能少，不收钱的案子也一分力不会少出。
我生来就是个性极强的人，而且坚持一贯的处事原则。有时候遇到当事人无理取闹的、把律师当狗使的，忍无可忍之下，我会破口大骂（当然，没有带脏话），所里同事讲过我不少次，但照样我行我素。事实是我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往往换来的是当事人对我的尊重，也避免了很多难缠的当事人纠扰。每每师姐我和说起她遇到的当事人如何纠缠不清、如何反复罗嗦时，我就会骄傲的推荐我的处理方式，即便她并不会借鉴。我始终认为：做人就要有原则有个性，我不可能讨好每一个人，只需要欣赏我的这类当事人认可我就足够了。
二、可观的收入，让付出都看得见回报

多年以来，在我心里一直有个结。离开体制之时，我仍是科员级别，而彼时我的徒孙辈都有不少解决了副科待遇。不管是论工作能力、工作态度、专业知识，我都不差，论业绩，更有辉煌记录，但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来，连三等功都没有捞到一次过。所以，最后我选择了离开体制踏上律途。走到今天，无论多么辛苦、多么艰难，我心里总是幸福满满，因为我是为自己在做，我所付出的努力，当事人能看得到，每一笔收费，就是最好的回报。每当一起案件办成委托手续，一笔几个月的工资交到财务那里时，那一瞬间的感觉非常好。每当劳累的时候，想想这样的累一个月却能有以前几个月的收入，始终觉得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三、自由，人所向往

从律后，整个人的心态是释放的感觉。没有太多的规律和纪律束缚，大中午也可以在办公室喝杯小酒，累了随时可以下班，朋友圈可以嘻笑怒骂，冗繁的报表、总结、心得体会不会再出现在我世界里。每个月只要挣够了预算所需的钱，可以静下心来，喝杯茶，慢慢研究专业知识，说不出的惬意。
第四部分 杂感

体制内外，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活。自由人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和机遇，也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体验人生的意义。体制内有稳定的收入保障，却缺乏高度的自由，有效的激励机制。体制外自由自在，却面临着不确定的恐惧，缺乏安全感。想走出体制却犹豫不决的朋友，最担心的往往是案源、经济收入，而我身边敢走出来的几个朋友，都是混得风声水起，相比之下还是我混得最差。我想说的是：真正的铁饭碗，不是一份稳定的工作，而是一身走到哪里都能混到饭吃的本事，是一种生存和生活的能力。一个人如果放弃了学习、拼搏和奋进，迟早会被淘汰。如果能保持初心，坚持学习、拼搏和奋进，体制内外，皆极乐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