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片停滞两个月，《叶问》却在野蛮生长

院线停业两个月之后，最值得讨论的电影仍然是《叶问4》。

这部电影刮起了强大风暴，在内惊动辽北著名狠人范德彪，在外加入复联宇宙拳打灭霸。

票房告捷、连破纪录。随着宇宙“叶问化”诞生的问学，大有与六学、明学并列成为江湖三大学说的趋势。

秘钥又延期至4月25日，还能再打一个月，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但甄子丹说这是他最后一部功夫片，博纳总裁于冬说这是香港电影最后一战。

落幕的《叶问4》还值得仔细审视。

在创作之外，它引发的现象令人惊讶。在创作之内，叶问与少女的暧昧情愫仍是个疑点，导演叶伟信对某些中华武人的讽刺也值得思考。

而叶问这个人物，一生恪守武德的宗师，最终打破禁忌，使用了杀人技。对于功夫片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在叶问占领全宇宙之前，有些问题可以好好聊聊。

01.宇宙“叶问化”

票房，给宇宙“叶问化”打下了基础。

《叶问4》内地总票房已达11.81亿，上映10天日票房10连冠。

不仅是系列最高，还有望冲击系列前作票房总和——《叶问》7531.9万、《叶问2》2.3亿、《叶问3》7.69亿、《叶问外传：张天志》1.31亿，共12.05亿。

全球总票房1.75亿美元，一如当年港片，横扫东南亚。马来西亚票房突破了马币3700万，创大马最高华语电影票房纪录。

网络平台上线后，待遇非常。爱奇艺共有264.2万人评分，排在热度榜第八，播放指数还在不断飙升。（统计时间：3月25日）

腾讯视频共有2.1亿次的播放量，仅次于《哪吒之魔童降世》排在电影热搜榜的第二。

海外也十分火热，《叶问4》的两支官方预告都在YouTube获得了千万级的播放。可谓华语电影海外第一大IP。

由于受众基数大，影响广，“问学”已经成为了众多学科中的显学，“叶言叶语”随处可见。

“我要打10个！”

“尝试切他中路。”

“不是这样打的。如果下面是刀啊，你早就死了。”

“世界上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没有怕老婆的男人。”

人人都可出口成章，活学活用。甚至比六学和明学具有更广泛的样本和应用场景。

B站作为“问学”的重要基地，全站已有近23万条内容。

关于电影本身的科普、影评、拆解和幕后花絮，应有尽有。

数位混剪大神，下场比试。踩点的、高燃的、温情的、回忆杀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剪不出来的。

各路动作特技大神，也纷纷出手。翻拍小分队做的《这才是真正的对决！》，几乎是帧数级别的复刻。

高达+定格+叶问，满足了高达迷们永远都在期待的机体近战肉搏梦，这次不但肉搏了，打的还是中国功夫。

皮卡丘打破次元加入叶问宇宙。

更有《咏春打狗》以柯基为桩，尽显咏春之灵活。一招一式俘获500多万点击，曾登上B站全站前五。堪称全民全物种“叶问化”的典范。

除了叶师傅，系列众多配角也大放异彩。

尤以“罗问”罗师傅为代表，嘴上没输过，手上没赢过，看家武功是“咏滑”。问学专家一致认定，要不是桌子太滑，叶问早死了。

随着罗问的爆火，百问争鸣，洪问、万问、译问、键问、蓝问、哥问……纷纷上场，逐步实现叶问系列内部“叶问化”。

在系列之外，宇宙“叶问化”已精准覆盖至东北，电光火石之间催生了震撼辽北地区的“彪问”！

宇宙“叶问化”更是先声夺人，包括《叶问确认加入漫威宇宙 穿上量子战服 和复联们共同作战》《星球大站外传：叶问与姜文》《叶问5：王者归来》《复联5：叶问战争》《叶问外传》……

叶师傅在各个宇宙往复穿梭，变的是队友和对手，不变的是咏春，宇宙“叶问化”稳定推进！

02.叶问和少女的暧昧情愫

在“问学”繁荣发展的情况下，关于电影创作和人物关系的讨论也逐渐深入。

《当代电影》刊过一篇文，把叶伟信的电影称为“多方在利益博弈下而共同打造成的‘工艺品’”。

《叶问4》就是博弈下的工艺品。

在香港接受媒体采访时，叶伟信承认《叶问4》里有自己的私货——一个致敬李小龙电影的香艳镜头。“小时候看《唐山大兄》最记得这一幕。”

私货是作者性的体现，遵从私人审美和表达，不受限于类型约束。作者性出现，就会有多义性伴随。

《叶问4》里的多义性，在叶问和万若男之间产生，许多观众怀疑，他们是不是有爱情？

在前三部中，叶问这个人物一直是两线并行，大义和私情。流传最广的两句台词可做证明：“我要打十个”，“世界上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没有怕老婆的男人”。

到了第四部，张永成病逝。叶问的情感线，由夫妻情换为父子情。他和儿子叶准矛盾已久，万若男对应的是叶准。

但一拍起来就很不对劲。

叶问和万若男第一次相遇，是“英雄救美”的经典戏码，英雄还因此受了伤，影响后续剧情。在叶伟信最受好评的《茱丽叶与梁山伯》和《爆裂刑警》中，男女主角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接下来就是公交车上剪发。

男性给女性剪头发，这个动作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场景（理发厅除外）都可算作最亲密的行为之一。

《少年的你》小北给陈念剃光头，就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愫。若男和叶师傅第一次见面，就可亲密如斯。公交车和不断掠过的阳光、树影也算爱情戏标配。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若男去宾馆给叶问送信，叶问打开门请若男进来后，不但没有关门，还反手把门全部推开。

中国有句话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此举有越界的危险，有被人指指点点的可能。

叶师傅不关门，就不算“一室”，这是修养好、思虑多，是当时男性之楷模。

但从另一方面想，什么让他有了思虑？若男和自己儿子一样大，叫自己叔叔，两人差着辈分，按说无需思虑。或许，这个瞬间，他潜意识里不把若男当小孩子，而是当做一名女性。

若男在这里的装扮也很有趣，像一个成熟女性，而不像一个学生。

接下来的中秋晚会，叶问答应去看若男的表演。

若男跑来打招呼时，那是全片中叶问笑得最开心的一次，甄子丹标志性的牙床闪闪发光。纵观整个系列，儒雅的叶问也很少笑得这么开心。

因为意外，当天若男没有跳成啦啦舞。但实际上，叶问打赢后，她冲上台围着叶问跳了一圈。若男最喜欢的啦啦舞，在这里发挥了的真正作用。

《叶问4》的一句核心台词，也在两人之间产生：“我是习武之人，遇到不公义的事，要站出来。”

片尾，两人的交集止于告别。

若男买来了叶问要的药，还给叶问的儿子带了零食。叶师傅的做法也奇怪，买药这种事不吩咐自己的徒弟小龙，和更熟悉美国的徒孙们，偏偏找若男。

而且在接药的时候，叶问的手完整覆住了若男的手。

假如叶师傅是个年轻人，那么叶问和若男、万宗华的剧情线，很像许多电影中的人物关系——一个思想新潮的年轻人，和一个拥有势力的保守老人产生冲突，年轻人救了老人的女儿，经过一系列坎坷，保守老人终于认可了年轻人。

其实叶问爱上年轻女孩，也有一定历史依据。

在叶准全面参与的、号称最接近史实的《叶问：终极一战》中，老年叶问在张永成死后，喜欢上了一位歌女珍妮，第一次相遇也是英雄救美。

因遭到徒弟们的反对，叶问干脆搬出了徒弟租的房子，去和珍妮同住。后来珍妮患绝症主动离开叶问，叶问还曾带叶准去探望过她。

03.对某些中华武人的讽刺

《叶问》一片就带动了国内外的咏春热潮，让传统武术焕发生机。但实际上，叶伟信一直带着理性、批判的眼光。

全片第一场打戏，发生在叶问家。

黑人比利来送机票，和叶问的一个徒弟打起来，这徒弟看起来是武馆最强弟子了，结果没几招就完蛋，要不是叶问那一脚抢救，估计会输得很惨。

叶伟信给对战双方赋予了两个身份，外国人vs中国人，叶问徒孙vs叶问徒弟。打架起因，是叶问徒弟听不懂英文，推比利离开。

水平不行，还傲慢，是《叶问4》大部分中华武师的通病。

罗师傅，也就是“滑师父”。说体面点是喜剧角色，说准确点就是丑角。永远第一个上，永远第一个被打趴下。

没什么本事，却总能有一席之地。在国内，香港武馆联盟里有他。在国外，美国的中华总会里，有他。

一直到今天，没真本事，还能装成大师骗人的“中华武者”，依然大有人在。

除了滑师父，其他师傅，本事也有限。空手道挑战，除了叶问，叶伟信让重量级最轻的女师傅，担任最能扛的角色，这也是全片唯一一个女性武者。

可见在男性占据统治地位的中华武术圈，男的或许能糊弄，但女的真得靠实力才能进去。

师傅们虽然技不如人，但并不怪自己学艺不精。

他们把空手道武者哥连的挑战称为“闹事”，用“敢到中华总会”这种措辞进行批判。这些话似乎独属于中国人，细品，其中无非是面子，无非是假的台面上的东西，无非是懊恼为什么我们的架子没吓住别人。

而且叶问一人打赢，似乎就是他们所有人的胜利，似乎就是中国人以及中华武术的胜利。

彼时，几个没上场的师傅笑逐颜开，甚至骄傲地叉起了腰。

叶问在佛山击败金山找时，金山找大言不惭说了一句话：“今天北方拳败给南方拳了。”

叶问纠正他：“你错了，不是南北拳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同样的，叶问打赢哥连，不是空手道输给了咏春，不是中国人打赢了外国人，也不是中华武术战胜了外国武术。

这个道理，至今很多人不明白。那些不明白的人，和大反派巴顿没什么不同，有着某种群体骄傲和群体歧视。

04.踢裆宗师的终结

两鬓斑白的叶师傅，最终打赢了巴顿。

靠得是武学中的杀人技：撩眼、踢裆、反关节、标指插喉。

50年后突然有媒体发现香港功夫片原来这么牛，那“叶问踢裆”是必入的。

你会说，踹老二而已啊，怎么还讲究起来了？

之于香港功夫片，那太讲究了。

追根溯源，叶问“没调教好”的李小龙就是国际银幕上的掏裆达人。

李连杰在《精武英雄》里致敬李小龙，也下过狠手。

但李小龙和《精武英雄》里的李连杰，扮演的都不是宗师。

宗师两个字，是担子。

就如黄飞鸿或霍元甲，李连杰在《黄飞鸿》六部正传里演了四部，最滑稽的打法不过是在《狮王争霸》里骑上了一个小喽喽的脑袋（后来李连杰与徐克不和，才去跟王晶拍了搞笑的《铁鸡斗蜈蚣》，那是赌气），这就算很胡闹了。

无论如何，踢裆，在香港宗师类电影里是不言自明的禁忌，能称上师父的，不可能做这个举动。

当年黄飞鸿嫡系刘家良，连佛山无影脚都接受不了，骂了徐克一通就带着武行全撤了。

至今没看见叶家后代或咏春嫡系对《叶问4》这个场面提出过任何不满，那就全当接受。

“叶问踢裆”，至少打破两件事，一是电影里宗师的固有形象，一是武术的固有认知，即便咏春拳在《叶问》系列里一路开挂，它依然要接受“万物有所长、有所短”的事实。

不好说这是不是“中华第一武指”八爷的想法，但肯定不是叶伟信的想法，因为打戏他插不上话。

但可能，是甄子丹的想法。

当年《叶问1》上映的时候，一部分佛山咏春弟子对甄子丹是有疑虑的，甚至直接表达过不满，只是电影火了，带动了咏春的知名度（尤其是中国北方地区的咏春拳馆生意大涨），才没继续挑明。

哪不满呢？

不是符不符合原型，是“打”的方面，出了问题。

都知道，甄子丹玩实战的（仅限电影里），这么多年过去，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新丁依然把甄子丹的《导火线》当做入门课程来观摩。

咏春有实战原理，找中线，快打慢，连二字钳羊马都能入女子防身术体系。

但实战≠咏春。

所以甄子丹不满足，就像他当年离开了什刹海那样不满足，于是他就擅自“改良”了咏春——他打的并不是叶问款，而是欧洲搏击款。

家喻户晓的日字冲拳，不是叶问的咏春。

当年甄子丹为了演好《叶问1》，把木人桩带到了《画皮》剧组，夜夜操练，吵得隔壁赵薇睡不着觉，赵薇心里就想，这是叶问大师上身了？

这真的不算“欺师灭祖”吗？

《叶问》前两集的武指是大哥大洪金宝，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但说服洪金宝不要按太传统的咏春出招，并不太难。

一来，洪金宝早在40年前就拍完了他的“咏春教程三部曲”，即《赞先生与找钱华》（1978） 《杂家小子》（1979）和《败家仔》 (1981)，这三部戏牛逼到什么程度，要是你穷到连武馆学费都交不上，那熟看这三部电影，也能把咏春学个模样出来。

所以洪金宝他自己也不想按老套路出牌，没劲。

再加上洪金宝和甄子丹有过《杀破狼》的较量，当年是甄子丹带着洪金宝玩综合格斗，这还有点意思。

所以洪金宝默许了甄子丹的想法，改变“咏春”。

等到《叶问2》，洪金宝也参演，很多事情才保守起来。在片场，洪金宝、甄子丹和叶伟信三张导演椅的排位，就像要颁发冠亚季军奖牌，有人坐高有人位低。

《叶问3》让甄子丹再次回到“舒适区”，和师父袁和平再组团。袁和平他姐就是甄子丹母亲的徒弟，算是一家人。

那时候袁和平刚拍完《一代宗师》，也想搞创新，所以我们看到甄子丹打泰森打不过的时候，他竟然单腿蹲了下来。这个动作，不是咏春。

从单腿蹲，到踢人裆，只有甄子丹和袁和平才能摸出这条路。

真正的成熟，一定会把冒进建立在安全之上。《叶问》整个系列，集结了当下最好的团队，被称作功夫片的余辉，却不保守，一路思进。直至最后突破禁忌的一战。

五场打戏，叶问VS万师父单手斗，李小龙穷街陋巷战空手道高手，哥连群挑中国武林，以及万师父VS巴顿，叶问与巴顿的终决。

中间偶尔穿插一些李小龙黑人徒弟VS叶问徒弟，叶问教训美国坏小子的段落，动作迷知足了。

可是大结局，前劲快，后劲慢，想起来让人伤感。

打赢对手的叶师傅也一点不开心，他低着头，一动不动，脸上带着哀伤。

那可能是对衰老的无奈，可能是对打破武德的无奈，可能是对习武者终不免伤人伤己的无奈，也可能是对中华武术没落的无奈。

哀伤的这个片刻，现实和剧情有点交错。

按照逻辑来说，这里应该是年轻的新宗师李小龙上阵。

但他消失了，不在。从剧情上来讲，叶问是他的师父。从现实来讲，甄子丹是他的晚辈。

可惜李小龙是一颗流星，璀璨、短暂。

功夫电影自他扬名国际，落幕时，他已不在场。甄子丹年近六十，也要离场。

这可能就是真正的落幕，始于徒弟，终于师傅。

撰文/第一导演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