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火的阿势登，远流的绘岛：江户时代大奥“女公务员”的职场生态

1844年5月10日凌晨，幕府将军德川家齐的“后宫”大奥内突发大火，虽然奋力扑救，最后仍有40多名女官在火灾中丧生。

在清理现场时，人们发现，其中一位死者的手上紧紧握着一个烛台，两位死里逃生的女官指认说：这是年仅16岁的御中臈阿势登，大家拼命往外逃的时候，她却拿着烛台冲进了火海。

“逆火而行”的阿势登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有她的不得已之处。于情，一手提拔她的上臈御年寄花町尚未逃离火海，她必须进去救助。于理，她的主人、第11代将军的正室广大院给她下了同样的命令，因为花町曾侍奉广大院多年，主仆之间感情深厚。

阿势登舍身赴死的举动，得到了将军家的认可，她被赐予惠光的法名，还被高度赞誉为“五十年一遇之品行端正之人”。对于阿势登的父母来说，失去爱女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他们请画师绘制了一幅阿势登的画像，聊以慰藉心中的思念之情。

“阿势登之死”，是200余年大奥中女官群体生存状态的一个缩影，她们居住在庭院深深之中，服侍将军及其正室、侧室等人，人数最多时一度超过3000人。

不过与之相对应的是，除了阿势登、绘岛、泷山等几位或因忠诚，或以丑闻，或以特殊时代背景等，被人记住的大奥女官外，大部分都已被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中。

那么，历史上的大奥，对于女官来说是怎样的一个场所？生活于其间的女官们面临怎样的职场环境？她们的工作和生活又有哪些烦恼呢？

结合日本历史学家山本博文的《大奥秘史：德川幕府后宫生活实录》，以及NHK纪录片《大奥：爱与悲伤的物语》《大奥：生活在“成功之路”上的女性》等资料，一一为你详细解读。

01 江户女性的“职场”：大奥中的“金字塔式”晋升体系

在江户时代，进入大奥工作是女性可以获得不错薪水、且晋升通道相对透明的少数职业之一，所以很受年轻女性们的欢迎，日本学者山本博文甚至称大奥女官为“江户时代的女公务员”。

从出身背景来看，大奥女官主要有两大来源。

一些经济条件不佳的武士之家，选择把女儿送往大奥，缓解家中的经济压力。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路做到御年寄等高位，一生衣食无忧。

毕竟如果在大奥中工作30年甚至更长，女官可以获得原本年薪的七成左右作为“退休金”，还能居住在江户城中养老，各项福利措施做得十分周全。

死于大火的阿势登虽然不是出身武士家庭，但她的父亲曾是专门给将军、大名看病的医生，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父亲年老体弱临近退休，而哥哥尚未完全接手父亲的工作，阿势登就顺利得到了大奥内的工作机会。

还有一小部分女官家境优渥，来大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良好的礼仪和做事习惯，为出嫁后服侍丈夫公婆做准备，有点类似于今天日本的“新娘学校”。

这些年轻女性在经过数轮面试后，评定合格者被准许进入大奥工作，正式开启自己的“职场生涯”。

她们首先被反复叮嘱大奥内的行事规则，其中有几条至关重要：在大奥中看到、听到的一切都不得外传；服侍主人必须尽心尽力；不允许背地里造谣中伤等等。

在晋升通道上，大奥内的职位体系呈典型的“金字塔”形，分为上、中、下三等。

其中，御使番是下等女官，主要负责防火巡夜、打扫清洁等粗活杂役；吴服之间、御右笔等属于中等女官，负责剪裁将军及夫人的衣服、根据主人的安排撰写文书等工作。

上等女官是御次、御表使、御年寄等，可以直接拜谒将军及夫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御年寄是大奥事务的管理者，掌握着很大的权力。

不同级别女官的工作内容相异，能够拿到的薪水也相去甚远。

根据日本学者三田村鸢鱼整理的一份统计资料，大奥女官们的收入分为禄米、服装补贴、侍从补贴、差人补贴、生活补助（含炭、柴火、烧水木、灯油）等6大项。

其中，等级最低的御末每年可以拿到4石米、2两服装补贴、1名侍从、12文目的差人补贴、3束柴火、2束烧柴木等钱物，和下级武士的收入基本相当。到了最高等级的上臈御年寄，每年的禄米有50石，服装补贴100两，还可以有15名侍从等福利。

最低和最高等级之间的待遇差距如此之大，所以那些希望在大奥中出人头地的女官们，会想方设法寻找升迁的门路。

02 大奥女官的“升迁之路”：贵人提携，还是剑走偏锋？

大奥中的官职体系虽然清晰明了，但要想成为手握大权的上层女官，受到的限制因素也不少。

首当其冲的就是出身的高低，对于来自下级武士之家的女官来说，她们职业生涯的顶点往往是吴服之间等中级职位。那些能直接与将军等人接触的女官，必须要有更好的出身。因此，对于下级武士出身的女官来说，在大奥中工作几年就回家结婚是较为普遍的选择。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也有一些出身低微、家境贫寒的女官一路“升级打怪”，甚至做到御表使、御年寄等高位。

概括来说，大奥女官们的上升通道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是“幸运型”，得到了贵人的赏识和提携。开头所提到的阿势登在16岁时，就已经做到了御中臈，高于御次、御表使，离御年寄只有数步之遥。

阿势登的勤勉、忠诚等品质固然重要，但上臈御年寄对这个小女孩青眼有加，把她当作养女（孙女）看待。有了她的帮助，阿势登的职场进阶之路就顺畅得多了。

第二种是“鸡犬升天”型。第6代将军德川家宣的侧室月光院在怀孕期间，由一位名叫绘岛的女官近身侍奉，两人关系十分亲密。后来月光院之子家继做了将军，月光院在大奥内一时风光无二，绘岛得到“火箭式”拔擢，做到了御年寄的位置。

第三种是“剑走偏锋”型，从女官“变身”将军侧室，这在德川幕府早期时有发生。

据说第3代将军德川家光的侧室阿夏，原本只是在大奥浴室内侍奉将军洗浴的下等女官，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将军发生关系，于是飞上枝头做了侧室。

因此，对于大奥中的女官们来说，想要有所成就，出身、实力、姿色都扮演着重要角色，但运气的成分同样不可忽略。

03 宫斗”的修罗场：“水井怪谈”与大奥内的职场倾轧

大奥中女官数量以千计，能够成为权力顶端御年寄者却只有寥寥数人，竞争程度之激烈可想而知。为了获得为数不多的上升机会，职场倾轧、歧视等现象层出不穷，生生地演变成一出出惨烈的“宫斗”剧情。

常见的“宫斗”情节是各种恶作剧：悄悄走在某个女官后面，趁不注意的时候踩上她的裙裾，让她当众摔跤出丑，或者让她把手里的东西摔到地上，受到上司或主人的责骂。

“谣言中伤”的情况也很常见，为了孤立某个被主人赏识或者提拔很快的女官，有人就会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传言，试图败坏她的名声，让其备受冷落和排挤。

在一些情况下，还会有更加严重的“剧情”：在对方的食物中下毒，或者对其恶语相向，最终导致情绪崩溃，甚至自杀的事件时有发生。

大奥中曾流传着关于水井的“怪谈”，这口位于长局西侧的水井是众多女官谈之色变的地方。据说某一天夜里，一位年轻女官因为无法忍受上司的长期欺凌与责骂，纵身跳入井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之后的几年中，陆续有几位女官投井，为了避免惨剧再次发生，后来一到晚上，人们就在水井上方覆盖重物，等到第二天早晨再挪开。

事实上，在大奥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里，女官们的竞争并不局限于彼此之间。

一旦她们所依附的主人之间发生冲突，难免会殃及池鱼，1715年发生的“绘岛事件”就是一个生动的案例。

绘岛是第6代将军侧室月光院的贴身女官，但月光院与将军正室天英院出身、行为习惯大不相同，而且侧室月光院生下的儿子做了将军，两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

考虑到月光院是第7代将军家继的生母，不方便和她直接斗争，天英院打算从绘岛下手，来个杀鸡儆猴。

一次，绘岛受月光院委托外出“代参”（拜祭将军）时，由于沉溺看戏玩乐，错过了规定的返程时间，被天英院一派抓了个正着。

以绘岛晚归、以及她与歌舞伎男优生岛新五郎的暧昧关系为由头，天英院对一众与之有关的人们进行打压。最后，绘岛的哥哥和弟弟以“不制止妹妹”的罪名被处死，其他人或者被流放，或者被禁闭，总共有几十个人受到牵连。

绘岛本人在月光院的求情下，死罪虽得免，却被“远流”到遥远的长野县，后半生都在一个只有13平米的屋子中度过。绘岛的身边还有专人严格监视她的一言一行，防止她将大奥中的事情泄露出去。

月光院与天英院的明争暗斗，让已然成为大奥最高级别女官的绘岛瞬间被拖下泥潭，命运的急转之下让她发出了深深的慨叹：人一出世就是排挤别人的。

这种“排挤”，在权力和利益的裹挟下，甚至会沾染上血腥的味道。

对于江户时代的女性来说，大奥的意义是多重的。它是一个有着诱人前景的职场，又是斗争不断的修罗场，它的一面是华丽与辉煌，另一面则是残酷和孤独。

那些身处其间的大奥女官，在她们的“职场生涯”中，无时无刻不在品尝这种复杂的滋味。

参考资料：

1、山本博文，《大奥秘史：德川幕府后宫生活实录》

2、NHK纪录片，《大奥：爱与悲伤的物语》

3、NHK纪录片，《大奥：生活在“成功之路”上的女性》

4、茂吕美耶，《大奥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