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格斯报告：实事求是地看待疫情冲击下的一季度经济增长

导 言

疫情对2020年一季度的经济冲击是巨大的，消费规模显著下降，投资规模小幅负增长，进出口总量受到疫情等因素的影响存在双降的问题。钱春海教授认为由于疫情的影响，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无论是总量，还是增加值，都是显著下降的，尤其是第三产业。因此一季度还要说达到一定的正增长，并以此作为决策的基础，造成的危害，可能不亚于对疫情的误判。

面对春节期间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全国上下高度重视，采取了强有力的防控措施，这些措施对有效降低病毒传播、最大低限度减少疫情对社会的冲击具有重要的意义。但随着疫情的发展，其对中国经济的冲击将逐步显现。现在民众们除了关心每天的疫情进展外，还产生一个疑问，即此次疫情对中国经济未来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未来宏观政策将如何应对？当然，现在要对疫情与中国经济未来的发展做一个全面的评估，还为时过早，因为疫情何时结束，官方并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因此， 关于一季度增长的定量预测，需要随着疫情演进不断调整。然而令我遗憾的是，在阅读各类研究机构的预测报告时，虽然都承认疫情对一季度的经济增长产生巨大的影响，但经济增长速度基本上都有3%到5%的增长。我所纳闷的是，十几亿人口待在家里近一个月，一季度经济居然还能实现若干正增长，有点不符合常识。预测虽然有误差，但至少不能犯方向性错误，不能有数量级的偏差。因此有必要对一季度的经济增长做一理性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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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经济形势分析有一个基本原则，就是长期看供给，短期看需求。长期的事中央已有定论，本文不做分析。我们主要讨论短期的事。因此研究疫情对一季度的经济增长影响，就是研究疫情对一季度总需求的影响，大家注意，我们只研究一季度的事情，也许有人认为，一季度经济增长虽然受到了较大的影响，后面三个季度可以补回来，这种说法没错，但这种说法讨论的是疫情对全年经济增长的影响，于一季度3%到5%的增长判断是否正确并无关系。一季度的经济增长到底是正还是负，是很重要的，因为对后面三个季度将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并影响未来宏观政策的取向。举个例子，一季度若经济增长速度是零增长，随后三个季度的当季增速必须达到8%，全年下来才能达到平均6%的增长速度。在经济总量扩大、下行趋势不改情况下，要想通过逆向调节达到8%增速，所需的政策力度必然超出一般刺激政策边界，必然以更显著的结构恶化、更大规模的潜力透支为代价。

从需求的角度研究疫情对一季度宏观经济的影响，就是研究疫情对最终消费支出、资本形成总额和货物与服务净出口三个方面的影响。就是通常所说的三架马车，即消费、投资与净出口。从理论上讲，消费、投资与净出口和最终消费支出、资本形成总额和货物与服务净出口还是有区别的，由于本文不是学术论文，所以我们也就不做严格的区别。

消费需求包括居民消费和政府消费两个部分。政府消费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在实践中一般是指狭义的政府消费，即地方财政支出中的经常性支出，而将广义的政府消费放到投资需求里。显然，疫情下狭义的政府消费是增加的，因为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政府的支出肯定是大规模增加的。但从总量上看，狭义政府消费的增加是难以弥补居民消费需求下降的幅度的。2019 年，春节黄金周餐饮、旅游、电影票房消费合计15,247.4 亿元，其中餐饮销售10,050 亿元，旅游收入5,039 亿元，电影票房58.4 亿元。2017 年、2018 年春节黄金周消费增速均保持在两位数以上。鉴于疫情期间各地均不鼓励聚会、外出，上述消费受到严重影响，按照仍然保持两位数增长的态势和下降50%的中性预测，短短的7天黄金周损失就达1万多亿。从目前来看，疫情对消费需求的影响已经不仅仅在于黄金周了，2月份，甚至3月份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因此，2月份的消费需求的绝对规模是显著下降的，由此导致一季度的消费需求总规模是也是下降的，但是必须注意的是，由于我们讨论的是季度问题，而消费是月度变量，谨防用每个月的增长变量做平均，得出季度平均增长。由于是季度问题，所以我们先算三个月绝对总规模的变化，再算绝对总规模变化下的经济增长，由于2月份导致一季度的消费需求总规模也是下降的，因此，从累积的角度来看，一季度消费需求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应该是负的。

投资需求包括固定资产投资需求和产成品库存两个部分。固定资产投资主要包括房地产投资、基建投资、制造业投资三个方面。房地产投资:1-2月对房地产行业销售活动受到很大冲击。1月26日，中国房地产协会向会员单位并全行业发出号召，暂时停止售楼处销售活动，对房地产销售产生短时压制，但对房地产投资压制较为有限。而房地产投资中的建安投资其施工密集期一般是从2季度开始，预计疫情在那时已经有所控制。全年来看，房地产业投资仍然取决于政策友好度、信贷政策以及居民实际购买力等因素，疫情并不能影响房地产业的总体投资增速。基础建设投资：有望在政策支撑下进一步发力。主要是因为在疫情打击了消费的情况下，如果政府部门需要托底经济，那么基础设施建设可能需要加码，但对一季度的影响并不大。制造业投资：稍显复杂，制造业投资在2019年末已经显示有回升态势，但2020年春节消费下滑影响了库存情况，可能需要2个月左右恢复，因此一季度制造业投资是下降的，但整体与疫情整体相关度不大。产成品库存：主动补库存周期被打断。2020 年1季度将有一段小的调整过程。

总的来看，投资需求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但由于新冠疫情对人员流动的限制更为严格，一季度房地产、基建和制造业的影响还是比非典要大一些。因此，一季度的投资需求规模也是下降的，但幅度较小。

净出口：在疫情持续期间，我国货物贸易出口也不容乐观。一方面，随着肺炎疫情的持续，劳动力流动速度下降、很多制造业企业开工不足的现象。粗略估计，出口行业企业全面开工，可能要到2020年2月底。这就意味着，与没有肺炎疫情相比，出口行业企业基本上停工了一个月；另一方面，世卫组织将本次肺炎疫情定义为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后，某些国家过度反应，开始限制来自中国的人口入境。那么有些国家会不会短期内对中国特定行业（例如食品、玩具、服装）的产品实施进口限制，也具有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与此同时，我国货物贸易进口也会显著下降。导致进口下降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肺炎疫情冲击导致我国内需增速下降，从而降低了进口总量；二是加工贸易行业的出口下降自然也会导致相应的进口下降。虽然在肺炎疫情发生后，中国从国外进口的医疗设备、医疗物资将会显著上升，但总体而言，进出口总量下行是没有疑议的。

三大需求数据变化显示疫情对2020年一季度的经济冲击是巨大的，消费规模显著下降，投资规模小幅负增长，进出口总量受到疫情等因素的影响存在双降的问题。在以上分析当中，大家必须注意的是，二月份经济规模是绝对下降，不是增速下行，由于我们讨论的是季度问题，应从一月、三月的正增长中减除下降的工作量。这样一算，一季度的经济增长还是正的就有点不正常了。因此，我们预测一季度的经济增长应该是负的，不可能出现3%到5%的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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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中国而言， 目前GDP统计的主要统计方法并不是支出法，因此并无实质性的数据支持第一部分的分析。下面我们从统计的角度，进一步分析疫情对一季度宏观经济的影响。GDP的统计方法、统计口径固然复杂玄妙，但其本质是居民一段时期内经济活动创造财富总量的测度。 从理论上讲，核算GDP有三种方法；支出法、生产法和收入法。中国当前GDP统计方式主要是生产法，目前公布的季度GDP同比增速和总量数据都是基于生产法而得，即在每一季度过后约20天，政府公布以生产法现价计算的GDP绝对值，和以不变价计算的GDP增长率。生产法在我国GDP统计中的主体地位是有历史沿革原因的，我国从建国到改革开放初期一直使用的是计划经济国家内的物质产品平衡表统计体系（MPS），该体系以社会总产值核算。自然地，在1993年开始从物质产品平衡表体系（MPS）向国民账户体系（SNA）转换过程中，生产法成为GDP主要核算方式。生产法GDP按季度公布当季值，但分行业GDP依然公布累计值，主要是由于一些基础资料目前尚不能获得。

生产法，也就是从生产的角度衡量常住单位在核算期内新创造价值的一种方法，即从国民经济各个部门在核算期内生产的总产品价值中，扣除生产过程中投入的中间产品价值，得到增加值。即分别计算出第一、第二、第三产业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从统计的角度研究疫情对一季度宏观经济的影响。就是研究疫情对一、二、三产业的影响。

第一产业：有人根据历史经验，认为疫情对农业的影响有限。我不同意这一观点，因为现代农业的概念已经远远超过传统农业的概念，虽然春耕没有开始，但疫情期间严格的管制措施，还是对养殖、蔬菜等行业的运输产生了不小的负面影响。相关报道，疫情期间，由于断桥、封路的影响，很多养殖大户的农产品根本运不出去，从而出现了大量的死亡和大面积的腐烂现象。因此，一季度第一产业能保持原有的生产总量就算不错的了。

第二产业：疫情对第二产业的负向影响较大。其原因在于复工时间大幅度向后推迟。虽然本次疫情也始发于上一年12月，亦在春运之前，但引起广泛重视的时间相对较早，因此在春运结束之前就进入全面防控。这意味着春节过后，各地方人群能否按期返回工厂、企业上班，都还是一个疑问。因此，相对于2003年非典疫情，此次控制周期的变化也对第二产业产生较大的影响。试想，要是工人不能按期大面积返回工厂，企业如何开工？企业的成本如何消化？企业的流动性如何解决？如果疫情短期无法缓解，企业恢复生产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延期，从而对经济的增长恢复就会产生难以预测的巨大的影响。从目前披露的开工率、电厂耗煤、发送旅客、集装箱吞吐、城市拥堵指数、乘用车销售等一系列高频数据看，二月份工作量萎缩程度显然超过20%的水平。虽然当前的开工率看起来不错，那是开工率指标设计的原因，如果以当前工业增加值与去年增加值之比来代表当前的开工率，实际上50%都不到。另外在第二产业增加值的统计过程中，我们还必须注意统计口径的变化问题。由于我国采取规模以上和可比口径的统计方法，在统计过程中，有可能出现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出现大幅度下降，但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的还是显著增长的现象，经济学上将这种现象称为“幸存者”偏差。以“幸存者”偏差作为经济形势的判断，往往出现与现实并不一致的现象。所以我一直强调经济总量，绝对规模，并强调是季度分析，主要就是避免“幸存者”偏差和月度平均的现象。

第三产业：疫情对第三产业部分行业影最大。第三产业主要包括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批发和零售业、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住宿和餐饮业、金融业、房地产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科学研究、技术服务和地质勘查业、水利、环境和公共设施管理业、居民服务和其他服务业、教育、卫生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业、文化体育和娱乐业、公共管理和社会组织等。其中受疫情影响较大的交运仓储、批发零售、住宿餐饮等行业的占比合计约30%。中性情形下，我们预计一季度第三产业增加值无论是总量，还是增加值，都将会断崖式下降。举个例子，以餐饮业为例：餐饮业无疑是受损比较严重的行业之一。由于员工与房租支出成本较为刚性，在缺少营收的状况下，餐饮业短期面临较大的现金支出压力。我们估算，餐饮业一年的人力成本+房租成本在1.42 万亿左右，对应三个月的支出压力在3550 亿左右，而2019年，全行业的利润为4672亿元。因此餐饮业一季度的固定支出，将三个季度的净利润抵消得干干净净。另外，我们估计疫情对于第三产业的影响，恐怕不只一个季度，由于前期误判带来的巨大压力，预计政府后续政策也不会太过于的放松警惕，因此对于第三产业而言，2020年全年的影响怕是会是一个持续性的过程。

因此从生产的角度来看，由于疫情的影响，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无论是总量，还是增加值，都是显著下降的，尤其是第三产业。因此，要保持一定的增长速度，就显得非常困难。举个例子，假定原一、二、三月份经济总量相同且增长速度一样，疫情发生后，一月份、三月份一切如常，总量如疫情并未发生的情况实现增长且能实现6%的增长速度，如果二月份工作总量下降12%，基本可以对冲一、三月份的增加总量，三个月加总也就变成零增长。但目前二月份工作总量的萎缩早已超过20%了。因此一季度还要说达到3%到5%的增长就有点不符合现实了。当然，从生产的角度核算GDP，有可能会牵涉到物价指数，然而从目前来看，当前的物价指数恰恰又是显著上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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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在经济上升周期，经济预测错误并不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是经济处于下行周期，如果预测不能准确和全面的反映经济运行的质量和趋势，甚至存在方向性的错误，那么，就会有误判形势而难以做出正确决策的可能，不仅无法对经济运行中存在的问题采取针对性的措施，也可能会在市场上造成认识和预期的混乱，给宏观经济运行带来巨大的风险。现在我们一些搞经济工作的人士，相当随意，判断一季度能3%到5%正增长，并断言“中长期不改向好态势”。这些拍脑袋的类政治表态，如果成为决策基础，造成的危害不亚于此前对疫情的误判。

因此，我们建议当前可适当调整2020年的经济增长目标。疫情冲击之下，目标任务一切如常，反而不正常。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完成十三五规划是今年的工作重点，但根据一季度经济损失的严重程度，我们可调整增速目标并淡化之，疫情还在进行当中，很多问题还不确定，不应为一两个指标，提出一些不符合当前经济事实的宏观政策，这对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是非常不利的。我相信，全社会也是可以理解的。

作家简介

钱春海

钱春海，现为中国浦东干部学院教学研究部教授。主要从事经济全球化、全球产业变迁与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等方面的研究工作。在经济全球化、全球产业变迁、以及区域产业战略规划等领域内形成了多项研究成果。承担并完成了国家、地方政府等多项课题的研究工作。曾在《中国工业经济》、《经济科学》、《财经研究》、《管理科学学报》、《中国软科学》等刊物上公开发表论文30多篇。主要研究内容：当前国际国内经济形势、“十三五”经济发展展望；经济全球化下的产业结构调整、我国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