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老手艺：生丝熟夏布，做煞老师傅

在现代机械生产出现以前

百姓生活里的各种器用、食品的制造

都离不开双手的亲力亲为

蓑衣箬帽、刀斧锯凿、锄头犁耙

屋宇灶台、桌椅板凳、眠床被帐

衣衫鞋履、碗坛壶罐

……

每个器物，因为手艺劳作而充满性情与灵机

“技艺，是人在宇宙中为自己找到的位置”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定义

老手艺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范畴

因为

“那里边有很多自古以来的智慧和功夫”

“甚至包含了这个文化的历史”

在浙江天台山地区

居住着很多靠手艺过活的人

天台过去很穷，四周高山

中间有一块不大的盆地

只有溪岸旁的少量土地可以灌溉

大多数农田都是靠天田

为了维持温饱，农家子弟都会去学一样手艺

所以天台农村做手艺的人特别多

门类也特别齐全，更出现过

篾席村、箬帽村、糠筛米筛村

箍桶村、瓦蒸村、毛竹蒸笼村

蓑衣棕绷弹花村等等专业村

一个百十户的小山村

做手艺的就有几十人

在某个特定的时期

天台山手艺代表的是

江南农耕社会最高的工艺水平

工匠精神在这些手艺人身上

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

77岁的缝纫师傅余秋英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

天台山区没有卖成衣的店家

穷穷富富四五十万山区百姓的衣服

就全靠裁缝师傅挨家挨户地轮流着做

在大多数山村

哪个师傅省布，缝制得快

就是最“抢行”的

如果缝制得又快又好

这个师傅就是十里方圆有名的好老司

余秋英当年在横山里是有名的好裁缝老司

77岁的她头发还是黑多白少

眼底虽然有点混浊

但还能不戴花镜踩缝纫机，穿针引线

看来精神还挺不错

结布钮珠之正反8字起手

布钮珠串过步骤

余秋英18岁那年，跟随有名的裁缝师学习

只用了三个月，就把手艺学会了

19岁时，练就了独立缝纫的能力

在藤桥开了爿自己的缝纫铺子

不久就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藤桥村有四个妇女，丈夫都是

吃国家米饭的脱产干部

家里经济条件好

穿衣服十分顶真，而且格外会挑毛病

附近的裁缝师傅被挑剔得不敢接她们的活儿

这么难侍候的主儿

穿着秋英定做的新衣

四人你瞧我看，左顾右盼

最后举起拇指，点头而去

她们逢人就夸秋英手艺好，做工精

布钮珠串过步骤

后来什么都得讲集体

后村的一位老司头多次来到藤桥

要余师傅参加本地的缝纫合作社

但她不是藤桥人

后来被分配在乌岩村分店当主持裁缝

便把裁缝店搬到老家

衣料接得最多的还是藤桥人

特别是那四个穿衣讲究的太太

不但自己的衣服一定要她亲自裁缝

就是家人的衣裤也要秋英把作不可

秋英说，做衣裳老司不光是量体裁衣

还要看客人的个性要求，习惯喜好

不同文化层次、社会背景的人

对穿衣有着悬殊的差别

她做过真丝纺绸、香云纱考皮

生丝夏布、土机布苎麻布

这些都是很特殊的衣料

秋英正在展示来料加工的苎布孝裙

裁缝师傅不熟悉布的个性差异

别说成衣，只怕连剪刀都不敢下

所谓“生丝熟夏布，做煞老师傅”

如果千篇一律，只用一种方法

只能事倍功半

怕麻烦，没耐心

脾气再好的顾客也会一去不复返的

每年10月以后，她的洋车担

被人抢着翻山越岭，过溪涉水

北至大岭小岭，南至平镇前后贤头杜塘

东至藤桥王里岙、赤山东序楼

西至张思横坑，一村一村地传递

一户一户地轮流

不到除夕夜，她是回不了家的“流浪客”

老裁缝的日常生活

20多年以前，余秋英的丈夫病故

她的儿子、女儿就不让她再这么劳累了

随着农村的日渐富裕

人们的消费观念不断提升

买布，请裁缝上门做成衣是那么麻烦

别说还要去挑笨重的缝纫机翻山越岭

余秋英感叹，服装行业制作技术的突飞猛进

新款式设计的日新月异

让老一代人望尘莫及

落家裁缝的繁琐和低收入使年轻人不愿问津

大型服装企业的单纯和高薪

让青年人趋之若鹜

我们这一代人过后

土裁缝这个行当恐怕也消失了

套串的结

手艺人殚精竭虑

打拼在社会生活的底层

饱受难以言说的清苦

但有对行业的尊崇之心

把手艺中的那种哲学智慧

运用挥洒得淋漓尽致

许多密不可传的绝活秘辛

得一一细细地琢磨、领会、顿悟

花上数年、数十年乃至一生的光阴

30年以前天台人盖房子

几乎没有不用小青瓦的

30年以前天台的每个砖窑

几乎没有不做小青瓦的

只有做瓦的老司，人们才尊其为师傅

天台人叫老司头，可见做瓦的难度

瓦蒸和泥托

做小青瓦坯

不要小看这个上小下大的木桶

就是专门做瓦蒸的老司不经师傅真传

一个瓦桶敲开总有一张要碎的

做瓦人赚不赚钱

魂灵全捏在串瓦蒸老司手里

年过花甲的庞烈祥师傅

会篍桶能串瓦蒸

听老人讲，他们村最早

也只有两户人家会串瓦蒸

庞师傅的上代就是其中一家

这是一门独家手艺，不轻易收徒传艺

而村里都是篍桶的匠人

天天看日日见，头脑聪明眼睛尖的

自然就把这独家手艺学了去

但是不经师傅点拨传秘

瓦蒸不管看上去多光滑多结实

到敲瓦桶的时候

“噗”的一声，关门张一定得碎

庞师傅检查旧瓦蒸是否还可用

要知道一个瓦桶碎一张

这泥坯的成功率只有75%

长此以往，不要说辛苦钱挣不了

说不定连吃饭钱还得自掏腰包呢

所以，真正能串出一个好瓦蒸的师傅

其实也没有几个，三脚猫的倒不少

庞师傅直到20岁学会篍桶以后

才跟他二伯学串瓦蒸

在天台，学小老司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这瓦蒸竖起高不盈尺，摊开长不足米

厚仅一公分，分量不重

这么轻巧的活儿

干吗要成年小伙子才可以学呢?

庞师傅说，瓦蒸虽然是小件活计

不大不重，但串时既要巧劲又要蛮力

用力不当，就会前功尽弃

在摊开的旧瓦蒸手柄两侧可见串在里面的棕线

那瓦蒸打开是一块扇面

板条之间的拼缝几乎看不出来

细细地数了一下，这个小青瓦蒸

共有96根板条加头尾两根手柄串在一起组成

这么多的木条拼在一起

又不能用竹钉固定

全靠木条之间的四根细棕绳串拉在一起

所以用起来这瓦蒸柔若无骨

却经得住长年累月的反复折腾

如果是老式土瓦，板条的根数还要多

据庞师傅所知

过去新昌、嵊县、宁海、奉化

都是天台人上门去串瓦蒸、修瓦蒸的

他年轻时也在那些地方做过

因为是一门诀窍活儿，所以工价很高

一只瓦蒸成本不高

在低收入的那个年代

工资比木匠泥水要高4倍以上

挣的就是独门技术的钱

串瓦蒸的全堂工具

如今，老伴病故多年

两个女儿早已出嫁

儿子媳妇在两个效益不错的工厂打工

白天家中只有庞师傅一人

除了家里还有二亩田

在收种的时候要去忙几天外

一市四天在家为别人做上门订货的各种桶具

市日到平镇卖桶

日子虽然单调，倒也过得踏实

在屋顶建露天平台、起教堂式尖顶

盖大张平板琉璃瓦风行其道的今天

流行了几千年的小青瓦

已经失去了人们的宠爱

没有了热销市场，只得悄然退出

建筑行业的历史大舞台

形如寿桃的瓦蒸

同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

老手艺是民族生产生活方式

和民族个性、民族审美习惯的

“活”的显现

具有历史的、文化的多重意义

但它“是靠手来记忆的”

它没有书本记载，没有确定的产生时间

确凿的发明创造者

只用以人传人，以手传手

以一对一的师徒

或父子兄弟的面授来传承技艺

这是“活”的文化

是所有传统文明中最脆弱的部分

手艺人以手艺谋生

绝不掉以轻心、粗制滥造

自然是品质优异至上

天台山大毛竹

天台山风光旖旎、物产丰富

自然条件十分适宜毛竹的生长

在天台大同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绿竹摇曳生辉，一山一湾无边无际

以前，大同百姓以竹为生

用竹为器，家家户户

坐的是竹凳竹椅，摆放的是竹桌竹橱

睡的是竹床竹榻，烧的是竹桩竹梢

吃的是竹笋竹鲞，卖的是毛竹和竹制品

毛竹，曾经让大山里的人们

一代一代的繁衍传承，生生不息

裘永多是位个子不高

手脚麻利的老手艺人

会制作竹器家具

他一边打理自家山地，一边外出打工

裘师傅刚上初中一年就遇上停课闹革命

父亲说，“泥鳅总离不开烂泥”

农民孩子迟早是翻泥钵头的

不如早点跟自己学手艺

免得以后穷荒了连买盐买油的钱都没处来

于是17岁那年，裘师傅决定跟父亲学做竹器

椅脚熟火

不要小看一把竹椅子

从一株毛竹到能坐，得经过

取料、削小料、打弯脚孔、熟火

套坐板架弯脚、缀竹钉销、编坐板、上后背

八道主要工序

虽然竹椅有大有小，靠背有圆有方

结构有简单有复杂

但是主要的工序和前后的顺序大同小异

能够制作一种，就能制作各种各样

这就是手艺人所谓的“一通百通”

有句俗语叫“弯田不弯谷，弯竹不弯篾”

山上下来的毛竹，条子直生性好的不多

等到制成竹器，都是端端正正的

这全凭师傅的巧妙搭配

云雾缭绕的天台竹山

加工竹器看似简单

其实里面很有门道

打造一件上好的竹器还有不少的诀窍

比如毛竹做干不做鲜

粗的做大件，细的加工小件

统一筹划，物尽其用

……

聊到做竹椅的诀窍

裘师傅笑道，也没有特别

只不过从小耳濡目染罢了

从学习到打下手，再到真正能独立开作

那是三四年以后了

竹器师傅和打铁师傅、缸窑师傅一样

工具十分简单

六支凿，一把篾刀，一张竹锯

一个竹节刨，一根自制的鲁班尺

再加一把唯一的电动工具

——

手枪电钻(以前是牵钻)

一个小包，就可以搬家开路

就靠这些工具，即使古老的大型竹器

如八仙桌、太师椅、竹床、竹羹橱等

都能做下来

部分制作完成的竹制品

裘师傅说，我们这类老司

都是凭经验、凭眼力、捏手做

关键地方用尺比画

配件全凭眼力靠经验

木匠有大木、中木、细木之分

我们是两只眼一双手通吃通包

只是学艺三个月，学在眼里

学艺三年，学在心里而已

随着人类生活不断向高精尖迈进

毛竹制品的简陋及使用寿命偏短等弊端

使它很快进入淘汰程序

据裘师傅回忆，当年老家彭山、奓塘二村

就有500多人在外做竹器

后来，大批农民工进城

老的歇手，中年的改行，年轻的进城

还在捧着老本行的寥寥无几

现在还在经营的也都成了

自己加工自己卖的小老板

这些人技艺精，手脚快

是没有中断过的竹器匠

只是个个成为花甲老者

目前，毛竹器具只有临时使用的

还在少量生产

老一代手艺人也屈指可数

年轻的工匠已经断了踪迹

大小竹椅

如今，现代机械电子科技

把手艺的命彻底地革掉了

灯红酒绿的喧嚣街衢，早已剥夺

手艺人应有的生存空间

而广袤的乡村，因为城镇化建设的突飞猛进

年轻人纷纷进入城市

村庄早已成了空巢，手艺人没了去处

或改弦易辙，或垂垂老暮

绝活儿手艺成了真正的“绝活儿”

虽然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

但是真正能传承给后人的又有庶几？

日本作家盐野米松花了30年的时间

足迹遍及日本本土和中国等多个国家

寻找手艺人进行采访，并记录其工艺流程

堪称日本第一人

但他采访过的许多手艺人

早已辞世多年

手工打造的模具荷蟆(和睦)图

20世纪90年代初，退休教师陈舟宝

回到家乡浙江天台

拿起相机和笔杆

致力于乡土老手艺记忆的抢救挖掘

9年时间拍摄了万余幅影像

他用镜头拍摄手艺人

用文字记录老手艺

陈舟宝先生的专著

《打捞沉船——天台老手艺寻踪》

由学苑出版社正式出版

有人将陈舟宝

与盐野米松相提并论

认为这是中国版的《留住手艺》

是一本传世之作

书中收录40多种浙江天台地区的老手艺

其中有许多手艺已后继乏人

比如水车、瓦蒸制作，木机布和老法印染技艺

木结构建筑的盘交和敷交技艺

尺寸对半落的箍桶手艺等等，濒临失传

铜器、鑞器和木杆秤制作技艺

已经有了传承人延续

而一些代表性的手艺

金漆木雕干漆夹苎工艺

成为国家级和市县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比如祥瑞四溢的一根藤工艺

天台茶叶和乌药加工技艺

也引起了国家重视

或申报或即将申报省市级非遗

所有这些，都让我们感到由衷的欣慰

化银

裁剪铜皮

我们无法阻挡时代的变迁

只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手艺人

这些“带着体温的老手艺”

为人类的生存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即使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

我们也不应忘记这块曾经孕育催化过

现代科技的丰腴土壤

那些即将消失的老手艺

是匠人坚守的最后的倔强

记录老手艺的国宝档案，解读老手艺

探秘文明发展与变迁的轨迹

为老手艺存档留影

为手艺人著述立传

“成为我们这代人的义不容辞的责任”

本文内容摘编自《打捞沉船——天台老手艺寻踪》

《打捞沉船——天台老手艺寻踪》

全书以手艺人学手艺、做手艺的故事为线索，将老手艺的方方面面徐徐展示于读者面前。全书共约20万字、插图数百幅。

学苑出版社 | Book_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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