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腊月八的粘锅饭,就糊里糊涂地准备年!”这是小时候每进腊月,常听父辈们之间说起的一句话。距今算来,没听到这句饱含着浓浓年味的话,已将近二十年了。
大约是十八年前的阳春三月,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早晨离开生活了三十年的村子,犹如“丧家犬”一样四处“流窜”之后,关于“年事”充满兴奋之情的殷切声语越来越远,每年都是年三十的前一天携儿将女匆匆赶回家中,父母将一应年事准备的齐齐整整,只是三代同堂吃吃饭、喝喝茶、话话家常,然后就是走走亲、访访友,再然后假期即到,又将女携儿,背井离乡,去讨生活。
前些年,一位博士生的返乡笔记在网络走红,文章提出了乡村人情的逐渐疏离,乡村文明的逐渐衰败,甚至频临破产的边缘。
这大概是2015年,正是“城市化”声音高歌猛进,我所在的村庄那时还未如博士生返乡笔记描述的那样不堪,所以,便对其提出的乡村亲情疏离、文明衰败甚至频临破产写文章给予反驳。可是近两年,尽管“振兴乡村”的声音压住了“城市化”的高歌,但博士生返乡笔记描述的场景开始在我的身边逐渐应景,虽未到破产的境地,可萧条已是不争的事实,空心化日趋严重。
曾经一百多人的村庄,现在常住在家的只有50人
十八年前我离开时,村子里有36户人家,在册户籍人口约130多人,常年外出务工人员没有,基本都是季节性短工,春种之后出门,冬季之前回来,所以常年在家人口正常在110人左右。
今年10月底回家一趟,来回三天时间,正是玉米、洋芋收割季节。曾经,这个季节的田地里人来人往不断,可此次回去,偌大的村子里只见到了伯父、婶娘和从县城赶回去收割玉米的哥哥之外,再没碰到任何一个人,连田地里也很少有人影。要不是还有一些鸟雀的啁啾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整个村庄显得非常寂静。
晚上和父母聊天,自然而然聊到村子里的人家,根据父母提供的信息,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原有的30多户人家有10户举家外出,常住在家的人口刚过50人,而这50多人当中70岁以上的有30多人,超过60岁的约10人,剩下十一二人则是45岁到60岁之间,因此,他们当中超过60岁以上的人口占了80%以上,除了八十岁以上的几位老人外,八十岁以下的人都还力所能及地耕种着离家近的一些田地。
由于他们年岁已高,除非村子里有婚丧嫁娶或其他重要的的事,大家不约而同的集中一起之外,其他时间都是穿行在家和田地两点一线之间,各自的庄稼收割归仓之后,就在家里忙家务活休息,很少出门走动,年岁光阴也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推日子,推到哪天算哪天。
其实,我所在的村子在周边还算好一点的,临近的一个村庄里,据父母讲一个队上一年四季在家的连30人都不到。而这个村子在我未离开家乡时,也有一百三四十人。
离开村庄,各有各的苦衷和无奈
这次回去,在县城回家的大巴车上碰上了伯父家的哥哥,他是到县城去接从山东回来的妻子的。
车上和哥聊起来,原来嫂子是到山东为大儿子去带孩子的。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山东务工,大儿子三个月前生了二孩,一孩正上幼儿园,儿子夫妻无法照顾过来,就把嫂子叫了过去。这使一贯大大咧咧、不怎么操心家事的老哥猛然重担在肩,感觉有些吃力。
伯父已去世十多年,八十多岁的伯母还在,但身体不大好。家里养了两三头牛、六七只羊、一头猪和几只鸡。还种了约十亩左右玉米、土豆之类的庄稼。我这位哥五十五六,早年一直在外出务工,孩子们出去之后,就再也未离开家,和嫂子一起侍弄土地。从未独自承担过家里的重担,这次嫂子的离家三个月,让我这位哥有些手忙脚乱。
八十多岁的伯母身体很虚弱,每天早上去田地之前,都要把手机放在身旁,然后做一番祝福交代:“妈妈,感觉不舒服了给我打电话”。老哥说,这也是心里担心给自己找点安慰吧,老人哪能给自己打电话,都是自己在地里干一会活,然后给老人打电话过去问一下,电话接通,他就心里会踏实,安心干一会农活,要是电话无人接听,他心里就紧张不已。伯父走的时候,他没知道,到跟前时,已经阴阳两隔,这样的事千万不能再在伯母身上发生。有一次,他从田地里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一直无人接听,他疯了一样的跑回家中,结果看到伯母独自出来到大门口晒太阳,手机没拿,这才放心下心又回到了田地里。眼看天气渐渐转凉,玉米、土豆要收,他不敢将母亲单独留在家里了,就将嫂子电话催了回来。
嫂子说起孩子时,也充满担忧和无奈,她说她从山东走的时候,大的孩子让奶奶别走,走了没人送他去幼儿园了,小的一个还不会说话,她当时真有了一种无法动身的矛盾和焦虑,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儿子儿媳妇怎么去拉扯两个孩子,外面的一切都贵的要死,儿子一个人上班拉扯三张嘴,非常不容易。真是前也难后也难,人一辈子真难啊!也许,过了年春种之后,嫂子可能又要去山东给儿子带孩子。毕竟那面有孩子、这面有老人,两边都是牵挂。
其实,这种无奈的叹息又何止是哥和嫂子,村子里70岁以上的老人,他们的子女面临同样的困境,我也不例外。
在家守着几亩地,虽然能照顾到老人,但是农作物的价格与现在奇高的物价相比,实在是低到尘埃里去了。一公斤玉米不到两块钱,换不回一盒最廉价的感冒药藿香正气水(7元左右/盒),苦死累活,一年从地里能刨出包括化肥、人工成本在内的三万元,就是好的了。如果一切顺利还好说,可人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的,如果家里有一人生了病,一家人就被架到油锅上烤了。
尽管农村60岁以上的人有60元/人的社保和新农合,但是,一旦遭遇疾病,这些都是杯水车薪,何况新农合的报销实在是有些费事费力,首先,得先交后报,而报销也是千差万别。这一点我是最深有体会,2017年,父亲做了一个白内障手术,在医院总共花去6000余元,经过来回上下奔波,于去年报销下来只有1100多元,算下来,报销的也就是我2017年交的全家人的新农合费用,说是报销,其实仅仅是退回来了我之前的所交而已。
村子里人的离开,一部分是子女在外有了工作去给带孩子的,一部分是孩子在城里上学的,一部分则是出外务工的。不论是那一部分,目前来看,在城里或外面有了固定住所的少之又少,所以,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在城里没有落脚之根,而一年四季又无法回到村子里。如今,维系着村子和外界联系的,就只有“过年”。
空心农村,只剩下过年
“有故乡的回到故乡,没有故乡的去了远方。”每到过年季,这句话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中国汉字。
年,是中国传统的情结,家,更是中国人历经几千年的情结。从诗经中的倚门守望,到唐诗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再到今天的“故乡情更切”,无不传递出国人对家的眷恋和深情。
近几年,春节文化如日中天,云涌鼎沸,无论是主流媒体还是自媒体,都在弘扬、传播这一中国传统中最盛大的节日。同时,“振兴乡村”的声音也此起彼伏,或许,春节文化热是对“振兴乡村”这一主流的支撑吧。
事实上,乡村空心化不能不说是当今面临的一个严峻问题,而乡村空心化不单单是乡村问题,它涉及到三农、政治、经济、生态以及文化等方方面面的问题。
就在博士生返乡笔记走红网络、“城市化”呼声风起云涌的那一年,我曾担心和忧虑,作为农业大国的中国,一旦乡村破产,“城市化”将走向何处,中国将走向何处,所幸的是后来国家“乡村振兴计划”的出台,将发展回归到自然规律的逻辑轨道上。
乡村和城市,犹如土地和庄稼,没有了土地,庄稼就无处生长,正如城市脱离了乡村,就会成为空中楼阁。不论科技如何发展,人类是离不开粮食的,而粮食的根始终在乡村,这是科技发展到如何超前,土地是无论如何要保护的红线,保护土地就要保护乡村,钢筋水泥地是种不出庄稼的。
如今,空心化的农村,不仅仅是老人已老,还有被撂荒的大面积优质耕地。而老人已老是当今面临的迫切问题,他们的孤独与寂寞、辛苦与守望,是当前需要破解的命题。
这是二十一世纪又一个十年的开始,又一个十年最初的春节即将来临。孤独寂寞了一年的乡村又将迎来365天中难得的最有人气、最热闹的几天。而且已经有人在朋友圈晒归途、晒家乡美食美景、晒家人相聚的快乐时光,可是这快乐的时光背后,作为外出的游子们对于孤独寂寞了一年又一年的乡村、对于依门守望了一个又一个白天黑夜的老人们无可奈何的心境,有多少体会和理解?
过年,本应该是阖家欢乐的时刻,可是,当你踏进等待了一年的家门的那一刻,在七老八十的父母的脸颊上看到他们欣慰的笑容之后,接着会从那颤动的嘴唇中蹦出一连串“回来了,你们放几天?什么时候走”的问话。也许,对于为着团聚、为着过年而来的我们,没往心里去想七老八十的父母这一连串的问话,而是漫不经心地回答几天、初几走。可是,当你和妻儿收拾要走的时候,装着各种各样可口食物的大包小包堆在了面前。
看着那大包小包,你刚想说“不拿,带着这些东西太麻烦,外面可以买到”时,可是,你的话还没开口,那充满沧桑的脸颊上带着微笑说:“这写东西,你们拿上回去了吃,外面的东西太贵,挣钱不容易,能节省就节省点。这些东西你们不在,我们也吃不了。”也许,你不注意去看而只是听的话,就只当是父母对于儿女的关爱,如果你注意去看,那带着笑容的眼睛里,布满着非常复杂的情感,有不舍、有留恋、有落寞、有孤独、也有无奈。
事实上,人口急遽减少的乡村,除了一年一度的过年,还有什么值得让这些六七十岁的老人守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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