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缺席的回锅肉和酸菜鱼

文 | 雷作作

编辑 | 闫宝

2015年，是我生命中特殊的一年。疼爱我的外婆因病去世，而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失去她。在料理完外婆的后事之后，父亲带着我去一家小炒摊吃饭。可是就算人生再难料，我也想不到这会是我和父亲吃的最后一顿饭，会是我们父女这一生缘分的最尽头。时至今日，关于那顿饭的记忆依旧让我难以下咽。

小炒摊的名字我早已不记得，属于重庆街头巷尾最普通的苍蝇馆子。饭桌就摆放在路边，正方形的木桌子早已被油渍和岁月浸染。我们选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坐下来，腿下是冰冷的竹子矮板凳。

农历二月的重庆还很湿冷，雾都天气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最彻底。父亲打了一根烟给老板，介绍说我是他幺儿，好多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今天带我带来开荤。老板一脸江湖的气息：“刚哥（我父亲的外号），今天要吃啥子你给我说嘛。”父亲直接点菜：“回锅肉、炝炒莲花白、冬寒菜汤。”

我一听点的是回锅肉和冬寒菜汤，低下头眼里噙满泪水。因为外婆在世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爸爸做的回锅肉和冬寒菜。父亲见我低头不说话，就把板凳挪过来挨着我坐。他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对外婆的感情老子们晓得（方言：爸爸明白）。但是不管啷个，啥子事情天塌下来都要吃饭。”

爸爸舀了一碗汤，夹了一块肉：“来，莽进去（方言：喂进去，吃进去）。”而这一口下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开始拼命奔涌。父亲一把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安慰着。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父亲说：“得行了得行了（方言：差不多了），剩下的委屈跟小王哭。你还记得外婆那个时候跟我说回锅肉不？”

记忆再次回到有外婆的世界里，她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军军，回锅肉最重要是肥瘦相间，而不是别个说的五花肉或者后腿肉。干香当中隐藏着糯糯的细软，猪肉熬油出来肉片略微卷起就对头了。记到一定要放我们永川的豆豉和蒜苗炒到起……”

我擦干眼泪问父亲：“为什么外婆总觉得您做菜好吃？回锅肉的精髓是啥子耶？”父亲看着我，说：“用心。十个人，十种味道，你只需要用心，然后想着外婆给你讲的回锅肉去做。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你了，你想老汉儿（方言：爸爸）的时候就做酸菜鱼。”我一脸惊讶：“你在说啥子哟，表要（方言：不要）乱说。”

但是，老天爷注定要跟我开一个巨大的玩笑。一语成谶，40天以后父亲突然走了。生离死别带来的锥心之痛，让我从此再也不做回锅肉和酸菜鱼。

这两道菜就像是我无法迈过去的深坎，至今定格在味觉的最深处。是否用心，已无人检验。即便有心，他亦不能食之。哪怕鼓起勇气想要通过这篇文章整理情感直面过往，也依然悲痛难表，数次停笔不能继续。

我一直记得父亲说菜是做给家人吃的。家里人感情越好，菜就会越好吃。心在一起了，有爱的菜饭怎么会不香？没有什么好坏标准，适合的心情和火候，还有适合的人。

年轻时心浮气躁，辣椒会特别重；经历风雨时，完全挫败毫无主见，一堆佐料齐上阵，哪里有心情管什么火候佳味道好；云淡风轻时，会学着关照别人彼此谦让，豆瓣豆豉各分秋色，甜面酱蜻蜓点水，蒜苗提色提气甚好。

这些年在生活和厨房里的历炼，我开始明白父亲的话。味道的好坏不在厨艺精湛与否，重要的是我们带着什么样的心性和阅历去烹饪。爱是底料，加上沟通调味，再倒二两宽容小火慢炖，最后出锅用真诚保温，才是滋味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