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趟过男人河的女人》（p78-81）

文学小说《趟过男人河的女人》（p78-81） 作者：张雅文 远方 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六章 “殉情”

风雪敲打着窗棂,檐头不时有积雪飘落,偏房的破板门嘎吱嘎吱地响着,掩埋了血迹的院子里,打着旋的纸钱不时地向天空飘去,远处不知谁家传来稀稀落落的狗叫,近处时而响起细若蚕丝的婴儿哭声。偏房里,两个死人样的活人守着一个瞪着眼睛活人样的死人,一盏指路灯在疯子头上忽儿忽儿地摇曳,越发增添了几多苍凉和恐惧。

一夜未合眼的宝子爹早早地走出家门,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后山一处高坡上,极力向着那座樱山的方向眺望。可是风雪太大,满目浑浊,什么都看不见,只见宝子爹一连三声长叹地说:“天意呀,真是天意呀!”随即便转身走下山去。

当全村人拎着常年不见荤腥的肚子,脸带笑容,扑腾扑腾踩着大雪来喝喜酒时,映入眼帘的竟是漫天飞舞的纸钱,以及宝子爹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嚎:“俺的兄弟呀……你一撒手说去就去了……你知道留给哥的可是多难哪……”村民们一听,顿时惊白了脸。

“这是咋的啦?是谁咋的……啊呀!俺当是谁死了呢,闹了半天是疯子呀!死了好,早死早享福!要不你们全家都跟着遭罪,他更遭罪,大伙也跟着不消停,瞧他这些年把村子闹腾的……”

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宝子爹,就等着众人这句话呢。在村长等老一辈人的拉扯下,他把跪麻的双腿从地上慢腾腾地支起来,抬起哭丧的泪脸,幽幽哀哀地对村长说道:“俺这疯兄弟一辈子没享着一天福,这回去了,俺咋也得对得起他……劳请大家伙帮忙给扎牛,扎马,糊辆车……棺材是现成的,俺寻思今儿个就出,山杏正在月子里,她怕死人……咱们还是得顾活的吧。”

“对对,当然得顾活的。今儿个出就出吧,啥单日子双日子的,还不都是老一套!”村长最不信那老一套了。

于是,这位直到死手里只攥着唯一的财富—一只拨浪鼓的疯子,走的却很风光,很辉煌。纸牛、纸马、纸车、纸房……厚厚的棺材,可谓应有尽有。几个老头老太一个劲地啧啧称赞道:“瞧人家这哥哥,备的多全!疯子该知足啦,痛痛快快到阴间享福去吧。”“等到咱们那天,能得到这份发丧就心满意足啦!俺到今儿个连件装老衣裳还没有呢……”

出殡之前,常给人掐算生日时辰的徐半仙掀开破被单给疯子开眼光,一看到那双圆睁的眼睛,不仅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抬头盯问宝子爹:“这眼……咋没给合上?”

宝子爹早有充分准备,故作惋惜地说道:“嗨,当时哪还顾得了这个,寻思能抢救过来,光忙着给他摔破的口子抹小灰了,哪成想……鼓捣完了才发现,眼皮没合上。为这事,俺心里翻腾了一宿……”

徐半仙半信半疑地皱皱眉头,这使宝子爹心里直翻个儿,但他知道徐半仙嘴严,铁打的一般,从不多事。令宝子爹不安的倒是二宝,他一直偷偷地瞄着二宝那张令他生厌而又心惊肉跳的脸,随时准备应付情况突变。他早已经想好了,一旦二宝把大宝递出来,他就说二宝是因为嫉妒父母对大宝的偏爱,所以才编出这套谎话来。这是他一夜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办法。宝子娘的眼也格外关注着二宝

还好,二宝一直沉浸在痛苦中,两眼红红地跪在疯叔身边,总想多看他两眼。这使宝子爹默默地感谢老天开眼。出殡时宝子爹故作疼爱地对二宝说:“二宝,你跟疯叔最对心思,这丧盆子就你摔吧!”于是,二宝举起那只给疯叔装过屎尿的瓦盆“啪”地摔到地上,随着一声破碎的大响,一帮人就呼呼啦啦地抬起棺材大呼小叫着向后山走去。

临出门时,宝子爹像轰苍蝇似地轰着大宝:“去去!你看你哭丧着脸那个熊样!你疯叔这是去享福啦,用得着你那么嚎丧!你就别去后山了,跟你娘看点儿孩子,有啥事好有个照应。”然后又转头对众人说:“俺那刚下生的小孙子昨个就不太好,好像有点儿毛病……”其实,他是怕没魂的大宝自己把自己卖喽。

天一直下着清雪。疯子被埋在后山一个挺不错的向阳处。一块天大的心病,终于随着那具缓缓落进冻土坑里的棺材而倏然消除了。透过飘飞的雪花,宝子爹冷煞的目光一连数次落在呜呜大哭的二宝身上。“一下了葬,你小子再有天大的章程也没用了。”宝子爹如是想着,撮起一锹土,喊道,“弟弟哎,哥给你填土嘞!躲着点儿,别压着脸啊!”继而将土用力扬到落满雪花的棺材上。接着,满脸是泪的二宝也撮起一锹土扬了出去……

一会儿,一座新坟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宝子爹如释重负扑通一声跪到坟前,冲着新坟连磕数个响头,哀哀地说道:“弟弟,你好好在这歇息吧。哥家去了……过年过节哥忘不了给你送纸钱……接着,又是一把悲伤的眼泪。

疯子死了,无名屯安静了,夜里再也听不到疼人的吼叫声。

不过治保主任的家却始终没得安静。孩子一直不好,一张小脸抽得青紫的,说抽就抽,常常半夜三更把一家人抽到月房里,大呼小叫地忙活一通。

请徐半仙来看过了,说是惊吓,还说月科儿的孩子受到惊吓十有九个活不成。

听到这话,山杏紧紧地抱着孩子泣不成声。别看她曾那么恨这个本不该出世的小生命,可一见了面,这位小母亲就再也舍不得他了,小东西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哇!宝子爹阴沉着脸在地上踱步,他早已看到死亡的黑影已经罩在孩子头上,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现在最令他忧心的不是孩子,而是大宝。自从打死疯子以后,他就好像真魂出窍了,两眼发直,嘴里常常莫名其妙地嘟哝着什么。这使宝子爹想起弟弟发疯前的情景……不,不会的!老天哪能那么不开眼,把灾难都降到俺老王家头上。然而,向王家袭来的第一个灾难并不是大宝,而是两个带枪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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