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的冬天
故乡没有了,尕富强的脑海中剩下的只有回忆了。
尕富强从小在古浪长大。他知道古浪的冬天和别处一样,日子很短,但冬天却很长、很长,人的影子总是被长长的拖曳着。那个时候,太阳一直斜挂在天边。
尕富强家的三间土房子里盘着一个土炉子,炉子里烧着秋天和好的煤块,细细的炉膛里散发着微微的热量,有人进屋时,尕富强就说:“先烤烤火,暖一下身子。”只有身子凑近了火炉才能够感觉到热气、才能够烤热冰凉的双手。
午后时太阳就感觉已经偏西了。尕富强锁好门,不自觉的向大墙旮子走去,他知道向阳的大墙旮子总是比烧着土炉子的房子要暖和一些。走近大墙旮子的时候,早有四五个披着羊皮袄的大人们靠墙坐着了,阳光懒懒的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尕富强习惯的坐在了大人们的边上,慵懒的闭上眼睛。大人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听来的故事,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那些事情,慢慢的人就多了起来。尕富强不说话,从来就没有说过话,就这么一个下午、一个下午的听着大人们的故事。
尕富强会偶尔睁开眼睛,看一眼在南山梁上滑动着的太阳。天空中飘散着细碎的尘埃,笼罩着土墙、土地和土土的村庄,仿佛给太阳也罩上了一层细细的纱,又像是朦胧的月亮。
听说城里人烧的是暖气,是不用烧炉子的。尕富强在想,这城应该是在山的那边吧,人们住在有暖气的房子里,他们要不要烧火炕呢?
太阳终究是要落山的,羊倌们回来了,也带来了飞扬的尘土和少有的喧嚣,叫喊声、赶羊声、妈妈的呼喊声打破了一个下午的寂静。尕富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大人们都已经走完了,他站起身来,随便的拍一下屁股上的尘土,慵懒的消失在了黄昏的喧嚣中。
晚饭是亘古不变的汤面条。
屋子里点着煤油灯,窗户上糊的是白纸,这样的冬夜里各家的窗户上透着丁点的微黄的灯的光,黑夜、名副其实的黑夜挤压着小小的村落。尕富强家的煤油灯是用墨水瓶做成的,细细的灯捻发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着屋子。尕富强凑在灯光前,看着从别人家借来的小说,身体挡掉了一半的光。也唯有这个时候,他能够暂时的忘掉身边的灯、身边的夜和身边这个小小的村落,思绪跟着小说的情节翻过身后的大山,走进没有眼见过、却可以模糊的想象得到的外面的世界。
冬夜很长,这么长的冬夜,没有多余的煤油可供尕富强在小说的世界里畅游,不一会就得在催促声里放下小说,不得不钻进被窝来等待这个漫长的夜。
尕富强特别的确定,城里人是住在有暖气的房子里,他们不用天天的生火。钻进被窝,身子下面是烧的热热的火炕,烘烤着身子,暖暖的,很是舒服,只是露在外面的脑袋和肩头有点点的凉意。尕富强老是在想,城里有暖气,他们有没有火炕呢,晚上也会这么的暖和和舒服吗?瞪大的双眼盯着顶棚,顶棚上什么也看不到,尕富强深怕自己睡着了,睡着了就会打断他的梦,他不想要睡着后漫无边际的梦,只想睁着眼睛,在黑夜里想象着大山的那边,那一座座有暖气的房子,他只能想到这么多,只能有这样一个简单的梦。
古浪的冬天也会下雪的,下了雪的时候,大墙旮里就没有了晒太阳的大人们了。人们成天围在炉子边上烤火,尕富强也是如此。
如今,那个小小的村落没有了,留在尕富强记忆中的是模糊着的一个个冬天和冬天里朦胧着的太阳,而最后一个冬天的清晨和那个清晨的一场风雪却一直清晰着。
风绞着雪花满天飞舞,朦胧了整个村庄,那只养了多年的黄狗幽怨的望着班车缓缓的驶出了村庄,尕富强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黄狗,只是记住了它幽怨的眼睛;尕富强再也没有坐在大墙旮子里听大人们聊天了,一切都那么的遥远了。
也就是那一天,尕富强走出了大山,从记事起就想走出的那座大山。尕富强真切的见到了暖气、见到了城里人的房子,他才知道有暖气的房子是不用烧火炕的。
如今,那些小小的村落没有了,只有记忆。尕富强很想再坐在大墙旮子里听大人们讲天南海北的故事,可是大墙旮子确确实实的没有了;尕富强很想再躺在火炕上,在黑夜里盯着顶棚,去度过漫长的冬夜,可是火炕确确实实的没有了。
如今,那些小小的村落没有了,回家的脚步却只能走进记忆里,走进每一个漫长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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