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用“花气袭人知昼暖”为袭人改名,引发贾政极端不满。
在贾宝玉和王夫人的对话中,贾政敏感察觉出这不是“一个丫头应该有的名字”,怪异发问:袭人是谁?
紧接着接连试压求真相:一个丫头不管叫什么都好,是谁起了这样刁钻的名字?
在得到王夫人遮掩的谎话“老太太”之后,贾政依旧不依不饶:老太太如何知道这话,必定是宝玉!
在宝玉终于老实招供之后,贾政又开始了惯常的批评教育:偏偏不爱好好读书,偏偏就爱在“无用功”上下功夫。
问题在于,袭人这个名字究竟怎么了?
贾政对宝玉的态度,鲜明体现出了他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古板的偏见。
第一层优越感,是知识的垄断性。
贾政认为丫头阶层普遍没有文化、她们的家人起不出这样“文绉绉”的名字。
贾政的看法有道理吗?
很不幸,贾府里的现实,确实如同他所说。
袭人本名叫花珍珠(另一本写作蕊珠),袭人的哥哥叫花自芳。
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叫彩霞、彩云,叫金钏儿、玉钏儿。
王熙凤的丫头,叫平儿。
这些名字才是贾政口中“丫头们该有的名字”,她们大多出身平寒,家中长辈大多不通文墨。
纵使是林红玉这样“有钱有身份”的丫头,父母亲都在贾府担任高级别的管家、并不缺钱,似乎也依然“缺文化”。
贾政精准嗅出“这不是丫头应该有的名字”,这其实是垄断了知识阶层的人,对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所产生的傲慢之情。
当然,贾府中并非所有丫头都叫彩霞、彩云,“原应叹息”四姐妹的丫头分别是“琴棋书画”,这和花珍珠金钏儿有两层不同,一层是曹翁为谐音而有意起名,另一层是贾府这四姐妹都是文化人、给丫头改这样的名字很寻常。
此外,贾政对宝玉的斥责里还包含着另一种古板的“瞧不上”。
第二点优越感,所谓“正统文学”对“旁门左道”的不屑。
贾政斥责贾宝玉:最爱在这样浓词艳赋上下规矩。
这句“花气袭人知昼暖”本身有问题吗?
没问题。
而贾政之所以如此反感,一是“诗以言志”的传统、素来鄙弃所谓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
二是贾政遵从“文以载道”的抱负理想,瞧不上所谓徒有华丽外表、没有价值依托的语句。
三是考学入仕的实际功用思维。
贾宝玉会的东西,考试不考,所以贾政很反感。
此前宝玉去上学,跟着他的李贵鹦鹉学舌说他在学诗经,贾政的态度很直接:就说我说的、别学这些没用的,换考试会考的孔孟之道和开题来讲。
贾政个性古板、态度刚直,又发自内心信奉儒家文以载道的一套伦理系统,不喜雕琢、不喜浪漫。
贾宝玉充满少年之气的浪漫,风花雪月的情调,耽于爱慕的“无病呻吟”,在贾政看来通通是旁门左道,通通有辱斯文,通通难登大雅之堂。
更何况,从贾政对儿子学以致用、报效家国的期许角度来看,贾宝玉沉迷考试大纲以外的课外书,是一件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一句“袭人”,又引爆了贾政对宝玉诸多不满之情。
而王夫人提议将名字更改回去,贾政又认为没有必要,他所反对的并不是名字本身,而是贾宝玉在“歪门邪道”上所倾注的时间和热情。
以有用无用为标准来看待文字,从根本上或许就是错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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