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好莱坞往事》宣布撤档，十月档双雄争霸的格局悄然坍塌。
有资格进入观众视线，又具有探讨价值的好莱坞大片便只剩下《双子杀手》。
它成了一棵独苗，而且是一棵在风雨中飘摇的独苗。
先说票房。
迄今为止，不仅国内总票房不敌同档电影《沉睡魔咒2》，甚至输给了上映23天之久的《中国机长》。
在中国的票房失利，北美观众对它的态度也堪称冷淡：累积票房不足4000万。
相比之下，本片的制作成本高达1.38亿美元，一般情况下只有票房达到成本三倍才能回本。
因此，只能委婉地说本片的票房不及预期，恐怕回本无望。
猫眼票房数据
再看口碑。
北美三大主流评分网站默契地倒向一边——
IMDb5.7分，烂番茄的新鲜度只有25%，更专业的Metacritic媒体评分均分38分。
简而言之，本片成了李安职业生涯的最低谷。
幸好，向来喜爱李安导演的国内观众还是给本片挽回了几分颜面。
7.1的豆瓣评分虽说不算高，但起码稳稳站在及格线之上。
在这场名为“李安”的舆论风暴中，多数人津津乐道地讨论着导演和他的高帧率技术。
他们叹服于120帧带来的逼真体验，或是佩服李安不服输的探索精神。
有人力挺，自然就有人批判。
“剧本配不上导演水平”“跌落神坛”“浪费时间”——这样的感慨随处可见。
口碑分歧、惨淡的票房成绩、对超前技术必要性的探讨。
这一切都仿佛昨日再现，令人回想起《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上映时的争议漩涡。
01.船新的视觉体验
争议的源头始终围绕着三个关键词：3D、4K、120帧。
在李安心目中，120帧其实不该被定义为“高帧数”，因为24帧原本就只是出于成本考量而被迫做出的妥协。
如今他采用120帧技术顶多只能算作“回归初心”，以及对未来电影发展方向的探索。
那么，极致的技术到底能给观众带来怎样的体验？
是享受技术革新的快感？还是电影本身再次被颠覆的震撼？亦或者是对技术“泛滥”的不满？
答案恐怕一言难尽。
在《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中，观感反馈可浓缩为两点：真实感与距离感。
通过大幅提升的清晰度、纤毫毕现的人物面孔捕捉，观众仿佛能够切实地走进比利的内心世界，感受美国大兵们在战后的迷茫与失落。
而在《双子杀手》中，视听体验再次升级。
除了李安对技术掌控的熟练度之外，选择“动作+科幻”类型片作为承载技术的框架，确实会更舒适妥帖。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浸入感。
比如，主角亨利（威尔·史密斯饰）与小克（junior）的摩托追逐戏正是绝佳范例。
在这场疾速追杀中，导演不仅采用了主副视角的来回切换，甚至还有不少第一人称视角。
过去，提起第一人称视角，我们最先想起的或许会是VR游戏与大量FPS（第一人称射击）游戏。
正因如此，这一次你能感受到明显升级的代入感，以及“电影叙事”与“游戏叙事”融合带来的“双倍快乐”。
除此之外，过去一闪而过的动作细节也全都如实摆在观众面前。
信息量陡然增加，观众的视线便有了更多选择余地。
总的来看，切换视角与高帧摄像技术带来了更流畅的动作、更直击人心的紧迫感，并最终转化为对肾上腺素刺激的再加码。
再以电影开场中高速行驶的列车为例。
在传统的24帧画面下，列车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如今，观众甚至能够看清列车上乘客的身影。
再比如地下墓穴中的打斗戏。
观众能够全程欣赏到亨利与小克贴身肉搏，拳拳到肉的打斗场景也不再需要靠脑补或是眨眼补帧。
在高帧数的加持下，电影中的枪战、爆破戏更是充满惊喜。
枪口倾泻而出的火花、纷飞的碎屑、飞扬的尘埃，呈现出逼近肉眼极限的视觉快感。
不夸张地说，120帧技术带来的不仅是全新的视觉体验，更是一套崭新的美学体系。
假使，未来某一天120帧技术有幸成为主流，观众们或许还需要重新适应这一整套镜头语言。
02.李安的奇幻漂流
技术带来的冲击力有了，那么电影又为何遭遇口碑分歧？
最直接的原因在于技术与剧情的脱钩和期待落空导致的不满。
这个故事到底有多俗套？
首先，“我杀我自己”的老梗在《环形使者》中已经有过亮相。
其次，退休老杀手亨利与小克的对抗也无非分为三步：对立—怀疑—合作，轻轻松松就能猜到的剧情走向。
两人联手对付反派的戏码，非但没有引出悬念，反而让我开始怀疑反派的智商。
毕竟他明明都能实时监控到亨利的位置，却不肯多派几个杀手来辅助小克，简直有送人头的嫌疑。
最后，两人和平共处的大团圆结局则使得故事进一步走向平庸。
剥开故事的庸俗表皮，底下藏着浅尝辄止的哲思——
对科技伦理的探讨仅仅止步于被用于战争的克隆人；
至于自我认同的迷思，也远远不及《银翼杀手》《攻壳机动队》来得深刻。
总而言之，比起充满宗教色彩与寓言式美感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双子杀手》的戏剧冲突过于简单粗暴，以至于失去了可供解读的模糊空间。
其实也不能全怪导演，毕竟《双子杀手》的剧本被搁置了整整20年。
换句话说，剧本创意本身就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
再加上，本片的编剧之一戴维·贝尼奥夫，即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2DB之一。
你说，这个锅他是不是得背？
说来说去，问题又绕回出发点——
技术vs故事，必须做出取舍吗？
实际上，两者之间并不存在鱼与熊掌的互斥关系。
比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3D特效与剧情的结合，简直如鱼得水。
时隔许久，我仍清楚记得片中美轮美奂的落日奇景、介于虚实之间的海上孤岛、打破第四面墙的飞鱼。
这些美到令人目眩神迷的特效镜头，无不凸显出派对信仰与美好的向往、对残酷现实的抵触。
尤其是那一跃而起的巨鲸、瑰丽迷幻的海底世界、变化万千的抽象符号，更是将哲学色彩渲染至巅峰。
可以说，李安精心编织的这场幻梦不仅俘虏了派的精神世界，同时也俘获了无数观众的心。
看完《双子杀手》之后，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陈凯歌拍摄的《白昼流星》。
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重技术、画面，轻剧情、逻辑、人物。
但很显然，比起技术与感官上的无限升华，通过叙述一个精彩故事来取悦观众，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所以不难想通，观众们并不反感李安在技术方面的尝试，也愿意为超前技术买单，除非他忽视了对剧情的打磨。
这才是大众失望而归的缘由。
03.镜子里的阴影
难道电影真就一无是处？也不尽然。
只不过，要想挖掘出电影中为数不多的宝藏，还得从李安导演本人或者说他的父子关系说起。
李安的父亲名叫李昇，是著名的台湾教育家。
父亲从小就对李安特别严格，时常会在餐桌上训话，李安就负责默默地听着。
但没想到，长大之后李安却选择了另一条叛逆的道路，于是两人关系急转直下。
即使儿子凭借《喜宴》拿下柏林金熊奖，李昇依然不认可他的成绩，劝他早点“回归正道”。
毕竟在典型的知识分子眼中，拍戏可不能算什么正经工作。
父子关系遇冷，无形中成为李安拍摄“父亲三部曲”的内在驱动力。
而传统与叛逆的摩擦，无疑是三部曲中最亮眼的火花。
《推手》中父亲老朱因为不习惯美国的生活，也无法与洋媳妇相处融洽，于是离家出走，引出一系列闹剧。
《饮食男女》中已经退休的父亲一直与三个女儿若即若离，想要亲近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看似传统封建的老朱最后居然瞒着女儿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展开了一段年上恋爱。
《喜宴》中的父亲形象就更值得琢磨。
明明知道儿子是假结婚，他却顺水推舟；
明明知道儿子的性取向，还是接纳了他的另一半；
作为强势的传统大家长，却不得不和子女彼此妥协。
由此可见，当时的李安还沉浸在“反抗父权”的挣扎中，止步不前。
在“父亲三部曲”收揽了国内外观众的芳心之后，李安曾多次转型：《卧虎藏龙》《理智与情感》《绿巨人》《断背山》《色·戒》。
谍战片、武侠片、超英片，几乎没有什么类型能够难倒李安。
奥斯卡、金球奖、英国电影学院奖——拿奖拿到手软，他也就此一路走向神殿，成为影史地位最高的华人导演之一。
即便如此，接近“封神”的他至今仍在围绕两个电影母题打转：反抗父权、自我认同。
铺垫完毕，到了谜底揭晓的时刻。
《双子杀手》中唯一算得上有趣的，正是两大议题合二为一所迸发出的光芒。
再次回顾李安的“父亲三部曲”，不难发现电影中的父子关系始终是混乱的、充满对立，直到故事结束也没有真正达成过共识。
比如《喜宴》结尾处，父亲在过安检时就默默举起双手，象征着投降或妥协。
但《双子杀手》中的“父子情”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
我们只需撇开其他的人物关系，试着拆解围绕“亨利＆小克”的主轴剧情，便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
在有机会对小克痛下杀手时，亨利阻止了丹妮；在得知丹妮只是射伤了对方的肩膀后，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他阻止小克杀死克雷，嘴上说着从此你内心会变得不完整，转脸就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总之，像极了宠溺儿子的老父亲。
大结局两人再次相见时，亨利又以父亲的口吻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希望小克不要走弯路。
而小克的回应则是：那些弯路，我还是想自己走走看。
这样的对话方式，是不是有些熟悉？
一个怀揣父爱，希望对方不要走弯路，一个却自有主张。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亨利的态度更温情委婉，从未拿出家长权威来压迫小克。
简单地说，这其实更接近李安本人与儿子李淳的相处模式。
为何李安突然就从反抗父权走向了父子和解？还得先剖析剧中的另一个关键词——
亨利反复提及的“鬼魂”。
实际上，“鬼魂”指的正是他“自己”，或者说李安在访谈里提及的“shadow”，即另一个暗处的自我。
在此之前，作为杀人武器的亨利有如笼中困兽，因为他无法改变命运，于是连带着便开始厌恶自己。
直到他遇到了这个与他百分百相似的小克，或者说亲缘关系上的“儿子”。
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亨利完成了对自我的接纳，内心逐渐变得完整，于是“鬼魂”散去。
正如现实中的李安同样是直到身为人父，才有机会将“自我认同”进行到下一步。
因为“孩子”是最大程度上接近“自我”的存在，或者说二者互为镜像。
关于这一点，片中给出了非常明显的暗示：
“他就是你。”
“他就是你不想照的镜子。”
在父亲逝世多年后，那些遗憾已成定局。
人到中年的他开始照镜子，然后试着和另一个自我达成和解。
所以说来说去，尽管李安在外闯荡多年，本质上依然是个纯粹的中国人。
他塑造了许多经典的父亲形象并与之对抗，但唯独做不到俄狄浦斯式“弑父”，最后只能选择曲线救国。
批判也好，赞美也罢。
《双子杀手》都不会是李安的终点站，只要还有人投资，他就会继续拍下去。
毕竟李安从来不会在舒适区里过度停留，他还是那个心有猛虎的冒险家。
更何况，坚信自己将看到美丽新世界的李安也早已做好承受批评的准备。
既然如此，不妨拭目以待。
让我们亲眼见证这个时代的弄潮儿，未来能否使电影工业卷起真正的惊涛骇浪。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