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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林轶事| 河流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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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要走多远,才能抵达一个遥远的村庄呢?会像一个人的一生那样长吗?或者像一株树,历经成百上千年,依然向着它未能抵达的天空茂密地生长。再或是从大地的深处,从某个神秘的山谷里,流溢而出,又穿越无数个村庄,途经无数的森林,才成了某一个村庄里的某一条河流。也或许,一条河与一个村庄,是上天注定的爱人,它们未曾相见,却早已相恋,于是便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去完成这一场浪漫的相遇。

而不知来自何处的沙河,就是这样爱上我们村庄的吧?没有人知道沙河来自何处,又流向哪里。村庄里最年长的人,也只能模糊地说出沙河所流经的村庄,除了我们的孟庄,还有邻近的张庄、李庄,或者王庄。这些村庄的名字,如此的平淡朴质。

如果我可以飞到天空,俯视这一片被沙河穿行过的大地,一定会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村庄,有着几乎千篇一律的容貌。它们被一块一块整齐划一的农田安静地包裹着,像是一只只蹲踞在地上悠闲吃草的黄牛。那一栋栋紧靠在一起的房子里,有炊烟袅袅地升起,是这些有着浓郁烟火气息的炊烟,让大地上面目模糊的村庄,变得灵动起来,不仅有了生机,还有了温度和一抹让人眷恋的柔情。

而那条从未知的远方浩荡而至的河流,或许在每一个村庄,都有一个不同的名字,人们将它流经的那一段,当成自己村庄的一个部分。至于这条河流在另外的一些村庄,或者旷野和荒原上,有怎样的故事,又历经怎样的曲折,都无关紧要。在时间的汪洋中,它们最终化为人们口中的传奇。

就像环绕着我们村庄的沙河,只是因为河底的沙子太多,冬天断流后,会裸露出全是黄沙的河床,便被扛着锄头经过的某个老人,很自然地称之为沙河。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日日在沙河的两岸上演。

从沙河对岸的村庄里嫁过来的女人们,定期地发作她们内心对于生活永不枯竭的欲望。不过是隔着一条不太宽阔的沙河,站在自家的平房上,甚至能够看到娘家屋檐上停落的两只鸽子,或者一排飘摇的茅草。黄昏,暮色四合,还有女人沿街呼唤孩子回家吃饭,那孩子或许就是本家的侄子,出嫁的时候还曾给她抱过鸡的。但对于女人来说,沙河依然像银河一样,将她与做女儿时的幸福时光,给面无表情地切割开来。

除非逢年过节,因为忙碌自家的琐碎与生计,村里的女人们很少会跨过河去,到娘家去空手走上一圈。回娘家,那意味着需要郑重其事地提一书包不显寒酸的礼物和一箩筐准备好的漂亮话,才能跨进家门。否则,那将会给以后的交往,带来揪扯不清的烦恼。那些烦恼像盖了多年的棉被,里子上起了毛球,在冬天的夜里,摩擦着粗糙的肌肤,让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而等到了夏天,沙河里的水,每天都在“哗啦哗啦”地流淌。如果闭上眼睛,会以为那是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响声。正午,河的两岸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就连知了也暂时停止了鸣叫,躲到树叶里小憩。对岸有一只老狗,蹲在高处的土坡上,不声不响地俯视着河水缓慢向前。河的中央,有一两片被虫子啃噬得千疮百孔的梧桐树叶,正打着旋,时而亲密地缠绕在一起,时而被冲刷到两岸,并被丛生的杂草拦住,无法浮动。鱼儿在清澈的河底欢畅地游来游去,它们从不会像落叶一样飘向远方,它们贪恋这一方水土,好像这里是它们永久的家园。

黄昏的时候,所有的晚霞都落进了河里。于是河水便红得似火,好像正在燃烧着的天空。整条河都动荡起来,似乎有什么隐秘的故事,即将发生。一只鹰隼,尖叫着划过被晚霞洒满的天空。一列大雁,排着长队浩荡地穿过村庄。一切声息,都在黄昏中下落,沉淀。大地即将被无边的黑色幕布,悄无声息地罩住。

静寂中,沙河的水声,从地表的深处,向半空中浮动。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最后,风吹过来,整个村庄里,只听得见一条河流,自遥远的天地间,喷涌而出,而后沿着广袤的田野,不息地流淌,向前,并掩盖了尘世间所有的悲欢。

河流的两岸,女人找寻孩子回家的呼唤,一声一声,又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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