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宝玉的“博爱”和“真爱”

1847年，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创作了一首题为《自由和爱情》的短诗。1929年，我国“左联五烈士之一”的著名诗人殷夫，以中国律诗的形式把这首诗进行了翻译，就是我们大家所熟知的这四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爱和自由历来是人生的奢侈品。《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显然是一个一生都在追究爱和自由的人。在对“爱”的追求中，贾宝玉所指向的对象是那些如冰雪般洁净、如花朵般娇嫩的女孩，这种“爱”呈现两种形式：从覆盖面上看的博爱和从深入度上看的真爱。

先说“博爱”。在《红楼梦》开篇第二回中，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提到宝玉的一个与众不同的认知：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宝玉此癖在冷子兴和贾政的眼里是“淫魔色鬼”的品性，在贾雨村眼里是秉了正邪二气的特征，“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

宝玉所谓的“女水男泥女清男浊”、“情痴情种”的特点，其实是对女孩子的一种尊重、珍爱和仰慕。宝玉的前世今生都表现出了这种“博爱”。

在仙界身为赤瑕宫神瑛侍者时，便日以甘露灌溉绛珠草，始得其久延岁月。幻化在等级分明、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时，宝玉不仅对与自己处于同一阶层的姐姐妹妹们礼敬有加、珍而重之，当他听到秦可卿自述病情的话语时，“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

而且，对身份卑微的丫头们，他也是给予了以平等和尊重为内核的体贴呵护。

他无意间撞见了茗烟和宁府的丫头卍儿厮混时，被吓懵了的卍儿不知所措地呆了，宝玉急得跺着脚提醒她快跑，还安慰她“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一旦宝玉将此事告发，卍儿的结局就是被逐、被卖、被杀。

看到下雨了还躲在花架下“划蔷”的龄官，他赶紧提醒她衣服湿了，回到怡红院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凤姐泼醋殃及无辜的平儿，宝玉把她请到怡红院中，软语安慰，让丫头伺候她梳洗，给她拿袭人的衣服替换，拿出好脂粉让她补妆，亲自剪下秋蕙簪鬓等，他怜惜平儿这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却不得不整日承受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也“伤感起来，不觉洒然泪下”。

他撒谎帮助在大观园私自烧纸被抓了正着的藕官，使藕官免于受罚；他顶缸玫瑰露茯苓霜事件，为柳五儿、彩云、芳官等一干人开脱；他为弄湿石榴裙的香菱找来袭人的裙子替换，免得受到薛姨妈的责骂；他偷偷看望病重的晴雯，在晴雯死后，还为丫头身份的晴雯深情诔悼……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体现出宝玉这个富家公子对女孩们的体贴与博爱之心。

再说“真爱”。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宝玉的深爱对象当然是“木石前盟”的对象——林黛玉。

黛玉进贾府之后，和宝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在清虚观打醮时，黛玉病了，宝玉“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在听到黛玉吟诵《葬花词》时，对黛玉用情极深的宝玉立刻感受到了黛玉的“无可寻觅之时”的心碎肠断。

当林黛玉与袭人打趣说：“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脱口而出的是“你死了，我作和尚去”。即使在睡梦中，宝玉喊出的仍是“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特别是在紫鹃试忙玉回目中，宝玉对黛玉的深情至痴狂的状态表现的淋漓尽致。紫鹃逗哄宝玉说黛玉明年将被苏州林家的人接走，宝玉一听说要和黛玉分开，霎时间便一头热汗，满脸紫胀，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

即使李嬷嬷把他的人中掐出如许来深的指印，他也毫无知觉。直到见了紫鹃，才哭生来，还要死命拉住紫鹃，嚷着：“要去连我也带了去”。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宝玉作为封建时代的一个官宦公子，理应像他的哥哥贾珠一样，勤奋刻苦、少年有成，十四岁便中了秀才，这才符合时代要求、社会主流价值认可和匹配身份地位的人生走向。

但是他却是所处时代的叛逆者，他极度讨厌这既定轨迹，向往自由，特别是思想和灵魂的自由。在内在的表现上，他讨厌为官作宰，嘲骂其为“禄蠹”。

当“兴隆街的大爷”贾雨村要和他见面时，他磨磨蹭蹭，“心中好不自在”。当宝钗和湘云劝他“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他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登时怒怼：“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

他讨厌去学堂，遇到了合适的陪伴秦钟才去了学堂。即使到了学堂里，他也“终是不安本分之人，竟一味的随心所欲”，与秦钟、玉爱、香怜等人整日“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

在外在的表现方面，宝玉虽也算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海棠诗社、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怡红寿宴等等，哪一次也少不了他，但是他却只喜欢和这些姐姐妹妹们热闹的不知疲倦。

在其它的场合，他是极力逃避的。比如在元妃省亲之后，宁府请荣府众人到府内去看戏，人声鼎沸、喧闹不止，宝玉觉得“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带着茗烟偷偷地出门去找回娘家的袭人了。

在凤姐过生日的时候，众人觉得“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都打点取乐顽耍”，但是宝玉却是一早着素衣来到了偏僻的水仙庵祭奠死去的金钏儿了。

在为秦可卿送葬时，宝玉偶遇了农村女孩二丫头，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这一处象征意义的伏线，更是体现了宝玉对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对世俗的喧闹与嘈杂，他是避之不及，不希望自己深陷其中被束缚，他喜欢那些自由自在的热闹。

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末世的时代、末世的家族，“三春去后诸芳尽”，大观园中的女儿们死的死、散的散。宝玉的爱无所依托，特别是挚爱的黛玉泪尽而亡，宝玉更是失去了魂魄。

失魂落魄的宝玉又不得不与宝钗成婚，谨遵封建正统模式的宝钗经常对宝玉“借词含讽谏”，厌恶仕途经济的宝玉不能忍受，不愿被束缚。

失去了爱也失去自由的宝玉，万念俱灰，也放弃了宝钗对他的爱情，义无反顾悬崖撒手，远远逃离世俗红尘。爱和自由是人生的空气和阳光，如若不能得，我们不免也要作了贾宝玉。

作者：温暖前行，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