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文化苦旅》
52.塌城:义渠人在平川建造的城?
驱车白银平川,我将要面对的是一座仿佛在史书里都没有任何记载的古城,当地人将这座古城称为塌城,但没有人能说清它的历史。当我看到一片农田中的残垣断壁之时,塌城也便从容地走进了我的视野。几位正在劳作的农民告诉我,他们曾在这塌城中的农田里挖出过不少铁币、陶器、铁鼎、军号以及被烧焦了的人马尸骨等,古老的塌城因此成了他们向我述说的一个新鲜话题。但我却始终不能明白,这样的一座古城为什么在史书里没有任何记载,进而从历史的视野中消失了呢?
今天的塌城被湮没在农田中,东城墙与北城墙还依稀能辨,但南城墙与西城墙已完全被毁。根据残存的城墙遗址计算,塌城占地面积少说也在80亩以上。从地形上看,塌城南高北低,南依屈吴山,北边靠近一条如今已经干涸了的沙河,沙河的两岸便是平川区黄峤乡杨崖湾村了。由平川区通往宁夏海原县的公路穿过塌城北部的山包,路上的车辆与行人有些稀少,但这并不能否定塌城在历史上曾经是丝绸之路的北线所经之地。
塌城建于何时?是何人所建?又是何时被毁?为什么被毁?历史上的塌城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带着这一连串的问题,我开始在杨家湾村寻找有关塌城的蛛丝马迹。
我在塌城看到了很多残破的灰色陶片,那些陶片大多是灰陶片,已经破碎不堪。为不使这些碎陶片出现在庄稼地里影响播种和收割,老乡们便将田里的陶片拾捡出来,堆积在田埂上。
张忠是一位质朴的农民,今年30多岁。他告诉我他喜欢收藏古钱币,他家的一块承包田正好在塌城里。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从这里拾到的古钱币已有40多枚。其中,还有五铢钱与铲币。他还告诉我,2000年他平地时,还曾在自家的田里挖出过武器。在他的带领下,我来到了位于塌城北面一条用来灌溉农田的渠沟旁,在那里,他用铁锹轻轻挖掘了几下,我便看到了与地表黄色泥土截然不同的灰褐色粉末,接下来便是被烧焦了的人和马的遗骨。
张忠说,过去,村民们平地时也挖出过灰粉与人马遗骨。塌城中这样的地方还有好几处,离地面都很近,深度只有几十公分。他因此估计,塌城可能毁于战火。
面对这位农民的述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古老的民族——义渠戎。
我国的西北部地区,很早就有少数民族在此繁衍生息。他们在广阔的北方草原上,逐水草而居,过着无拘无束的游牧生活。汉文史籍里称为戎的少数民族,在公元前十一世纪前后,在甘肃和宁夏地区分别建立了一些不相统属的小国家,义渠国是在甘肃建国时间较早的国家之一。据史书记载,秦穆公三十七年(公元前623年)“西戎八国服于秦”,这八国之中就有义渠国。义渠国在西戎八国中是最强大的,辖地最广。建国时间也最长,达300多年。义渠国有城邑建筑,人死后盛行用大量马、羊头随葬的风俗,实行火葬。塌城中被烧焦的人马尸骨,会不是义渠人火葬的遗迹?
随后,我和张忠一起来到了他的家里,见到了这些年来,他从塌城中挖出的武器和拾捡到的钱币。张忠将这些文物一一用纸包起,锁在写字桌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他所说的武器,除了一些铜制的箭头和弩头外,便是两具铁器了。其中一具像戟,另一具仿佛是耕种用的农具,有些类似于今天农村使用的镢头。这两样铁器早就失去了原有的锐利与坚硬,一副被锈蚀得一碰即碎的模样。
张忠说,他曾带着这两样铁器请当地一些热衷于考古的人辨认,结果大体一致:戟状铁器可能是古人作战时用来绊马腿的一种武器,也有人说是农具;另一样铁器则是古人用来挖掘的农具。但这种结果使他对塌城更加不理解起来——箭头与弩头(武器)是铜的,但农具却为什么是铁的?塌城的年代到底有多久远?成了这位对历张忠和史有着极大兴趣农民心头的一大谜团。
面对张忠的疑问,我再次想到了义渠戎。他们散居在深山溪谷间,一个部落往往只有百余人,各有部落首领,不相统属。资料记载,春秋初期,平川地区和庆阳地区以及宁夏固原地区都是义渠戎的居住地。当时,他们青铜器制作技术已相当纯熟,然而青铜器中很少农业工具,反映出他们崇尚战斗,谙熟畜牧狩猎。然而,张忠从塌城中得到的铁器与铜器是不是同一时代的产物却是一个很难说清的问题。
随后,张忠向我讲起了他从塌城里挖出的那尊铁鼎。他说,鼎挖出来时,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拿到家里便成了一堆铁渣。有一天他不在家时,村上来了个换碗的,他爱人把那堆铁渣换了碗。他还告诉我,他还曾在塌城中挖出过一个残缺的比拳头略大些的香炉,是用石头凿成的,石头质地粗糙,很是笨重,上面还有字。
其实,塌城让张忠大伤脑筋的地方还有很多。当他把自己从古城中捡拾而来的钱币一一摆放在我的眼前之时,我看到那些钱币中既有秦半两钱、五铢钱,还有清代的乾隆通宝和民国时期使用的铜钱。还有一些钱币上的文字很是古怪,我根本不认识。张忠说,他曾带着这些钱币到兰州去找一些对古钱币有研究的人辨认,那些人说这些钱币可能是西夏国的。他听了很是兴奋,但并不完全相信这种辨认结果。他告诉我,一些慕名而来的人想出高价买他从古城中捡拾到的所有钱币,都被他谢绝了。接着,他向我讲起了塌城中出土的军号,他说,军号呈海螺状,吹起来声音很响很大,能传几百米远,一般人吹不响。
在张忠的带领下,我来到了离他家不远的杨崖湾村村民张珍的家里。张忠所说的军号,就是这家人从塌城的承包地里犁出来的。但与张忠相比,张珍并不是爽快人。他告诉我,军号已被他卖了。张珍这样向我讲述军号被卖的前后过程的——
“我从地里犁出那东西,有人说那是战国时代的军号,但我是个农民不理解它,也不认识它。我学着吹了几天,刚开始时吹不响,但后来情况就不同了,我一吹那东西,就像是老牛叫了起来,哞哞的,声音大得吓人。后来,家人怕吓着小孩,不让我吹那东西了,那东西也便放在家里没用了。去年,我盖房子,借了亲朋一万多元钱,压力很大。大概到了七八月时,村里来了一个文物贩子,都说家穷不是宝,他给我出了2000元的高价,我便把那东西卖给他了。那几天,我可高兴了,做梦也没想到那东西会卖这么好的价钱,它还当了我孩子好一阵子玩具呢!”
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张忠不相信张珍会的军号卖了,他认为上面的这个故事是张珍杜撰的。他告诉我,村里还有很多人在塌城里挖出过文物,但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藏在家里,等将来卖大价钱”。
这位质朴的农民又一次带我来到了他的家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本由当地人编写的《屈吴山志》,在这本书的插页中,有张珍说已经被他卖掉的军号。
我翻拍了张军号的照片,带着关于塌城的疑问,连夜赶到了平川区。在那里,我通过朋友的介绍找到了一位从事平川地方史研究的历史工作者。他告诉我,平川塌城古时为义渠国辖地,上世纪80年代,被毁坏得还不是十分严重,还能看到城门,甚是雄壮。当时他还在当地村民家中看到过一些从塌城中挖出的器物,包括少数民族使用的护心铜镜等。我没有排除一些地方史工作人员在研究地方史时的某种倾向性,因此,平川塌城究竟是何人于何时所建,而又最终毁于何年,在我心中仍是一个谜。
公元前272年,秦国出兵最终战胜义渠戎,并在今宁夏西吉、固原北面一带修筑起一道长城,以防残余义渠戎和匈奴的反扑,至今这条秦长城遗迹还历历在目。秦统一全国,今宁夏为其北地郡属地,乌氏戎、胸衍戎、义渠戎原来聚居的地方便成为秦的郡县。今白银平川虽在秦国修起的这条长城之外,但亦属秦国北地郡。于是,当我看到从平川塌城中出土的古代器物时,不禁再次使我产生疑问:白银塌城,义渠人建造的城池?
我期待着更多的人来关注这座已被废弃了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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