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的知己之交中,有两件事反映出两人在人生追求上的高度契合,一件是共同编纂当代词集,共同的抱负是为天下词坛设定标杆,将词的过往只是“诗余”的地位提到不亚于任何的文体的高度。另一件,就是营救在“丁酉科场案”中蒙冤被流放宁古塔的江南文人吴兆骞,留下“绝塞生还吴季子”的清初历史一程段佳话。
吴兆骞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出身,字汉槎,江苏吴江人,一家兄弟当时都大有文名,吴兆骞是众兄弟中的侥侥者,他也是神童自幼享誉江南,后成为大才子文人,在词作上不输于顾贞观。
吴兆骞的《秋茄集》与顾贞观的《弹指词》词自可谓齐名的上乘之作。两人的莫逆之交有更深的渊源,就是同为“慎交社”骨干分子。
明代后期文人间流行结社之风,以江南最盛。这种文人们结的“党社”并不是“结党”以形成政治努力,而是当时为了应付科考、伴科考制度的固化完备而形成的文人集团。
顾贞观为明代大儒之家,其曾祖父顾宪成早年结社即为东林书院,史称“东林党人”,有著名的家国情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到顾贞观时他参加了“慎交社”,吴兆骞的兄弟也都参加了“慎交社”,此社团中还有徐乾学等人,都是江南名流。
吴兆骞天资聪颖,以出身官宦世家,明亡清兴的历史变迁仍然家大业大,在江南文人的清高群中又有几分高傲,加之文章锦绣,更致有些狂态。
如清人笔记中记载,有师友来江南,吴兆骞竟引古人话语说“江东无我,卿当独步”。如此目空一切、恃才傲物,必然招致复杂的怨结。遇到特殊历史背景下的某种机变,就会大祸临头。
顺治十四年(1657年)冬,爆发了“丁酉科场案”,由头是有人弹劾这次科考存在舞弊现象,涉及顺天、江南等五闱科场,及众多考官、举子以及王爷、贝勒、部院大臣,以及王府管家、部院里的笔帖等,案情极其复杂,造成明清朝两朝又一科举舞弊奇案与“文狱”。
清代沿用明代的科举取士制度。明代科举制度则是在唐宋科举制度的基础上发展完善。明朝自洪武三年(1370年)起开科举,这是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定都南京后第三年。
到了洪武十七年(1384年),又规定每三年举行一次科考,考试程序分为三级:地方考试,即院试;省级考试,即乡试;中央考,即会试和殿试。
清代的乡试在旧历八月初八至十六日举行,历时九天,每三天为一场,省级考试上称贡院。“丁酉科场案”就发生在省级科考中。
当年乡试发榜,没有考中的学子忿忿不平,早有的传言似乎成真:榜眼、探花是事先就定下来的,要用银子买,榜眼一万两银子,探花要八千两,而状元要两万两银子买下。
据传有一位考官一人答应了五个状元,收了五份银子,可状元只能点一个。有的考生大闹府学,怒殴考官。
有的组织读书人抬孔子像游行,给孔圣人穿上财神爷的戏服,声称从今往后不再拜孔圣人改拜财神爷;还有的落榜举子不服,要告状,却被中榜举子杀害,出了人命案,一直闹到朝廷,闹到顺治皇帝面前。
科举案发令朝廷很没面子,顺治皇帝认为这种行贿受贿之事不是满洲传统,满人是靠大刀弯刀马上得天下的,此类行贿恶习是入主中原后二十年间,从明朝遗民官宦那里学来的,因此钱由考官收了,杀人之事由朕来做。这时纳兰性德方才三岁。
案发之后,顺治皇帝令中举的考生进京重考,复试地点安排在中南海瀛台,考场周边布满持刀斧的兵丁,杀气腾腾。
待考生落位,每个考生身后都有两个武士拿刀站立,气氛恐怖之极,有的考生当场吓尿了裤子,立即遭鞭笞,以“亵渎圣地”之罪被拖出考场。
如在皇帝亲临现场的压力面前考得不好,即会被作为行贿者遭受牢狱甚至斧钺之灾。吴兆骞没有参加这次复试,因为在此之前他就被判定为舞弊者关入牢狱。
对认定的涉案者惩治极严,送银行贿者、收银受贿者、行贿中举者、未中举而亵渎孔圣者,以及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以至师长,一律治罪,或杀头或流放东北宁古塔。吴兆骞及家人就是被发配到宁古塔。
宁古塔,在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宁安县。清时将人流放宁古塔,相当于沙皇俄国将人发配西伯利亚,高寒、偏远、荒凉。
吴兆骞流放前先是关押在京师刑部大牢。他深感怨枉,押入刑部大牢时当场作诗两首,即《戊戌三月九日自礼部被逮赴刑部口占二律》:
其一:“仓黄荷索出春宫,扑目风沙掩泪看。自许文章堪报主,那知罗网已摧肝。冤如精卫悲难尽,哀比啼鹃血未干。若道叩心天变色,应教六月见霜寒。”
其二:“庭树萧萧暮景昏,那堪缧绁赴圜门。衔冤已分关三木,无罪何人叩九阍。断肠难收广武哭,心酸空诉鹄亭魂。 应知圣泽如天大,白日还能照覆盆。”
这两首诗为法度严谨的格律七绝,能脱口而出并能保证其中的两联对仗句,可见吴兆骞的才华出众,这能是舞弊的举人吗?但这次才艺展示并没有能够打动刑部的官员,尽管诗中还赞美朝廷“应知圣泽如天大”。
吴兆骞没有死心,在刑部的审讯中又作一首难度更大的诗:《四月四日就讯刑部江南司命题限韵立成》:“自古无辜系鵊鸠,丹心欲诉泪先流。才名夙昔高江左,谣诼于今泣楚囚。阙下鸣鸡应痛哭,市中成虎自堪愁。圣朝雨露知无限,愿使冤人遂首丘”。
吴兆骞此举意在鸣冤,同时以一种上考场作命题文章的方式以诗答题,再显其真才实学且才高八斗且人中翘楚,同时还是没忘歌颂“圣朝雨露知无限,愿使冤人遂首丘”,表明自己深知当今圣上朝廷的英明伟大,一定能使蒙冤之学子走出牢狱。
但这仍是无济于事,刑部官员都知道吴兆骞是冤枉的,因他的才学名世影响甚大,早已名满江南、声在京师,把他鸣冤的诗上呈御览,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被发配:吴兆骞本人被杖四十大板,家产尽数被抄入官,他与父母、兄弟、妻子一同流放宁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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