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家乡要全面拆迁了。
附近乡镇的领导班子开了几年的会,终于在今年夏天落实了。爸妈在电话里很平静,关于拆迁的事情也只是随口一提,而当我终于醒悟,拼命想要逃走的我像一条河鱼游进大海,如今溪水干涸,我再也回不去了……
趁着周末,我买了张高铁票动身回家,看着沿途的整齐农田,忽然就回忆起我曾经穿着不合脚的胶鞋戴着竹编草帽跟在外婆身后摘棉花的情景,夏季的棉花地一眼看不到头,外婆偶尔抬起头跟路过的邻居寒暄两句,除此之外,周围一片寂静,这是我很长时间以来对于夏天的印象,安静、炎热、无穷不尽的棉花地。而现在,外婆已经很久没有种棉花,我也再也没有戴着草帽走在蜿蜒的田埂上。
周日来到外婆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很喜欢外婆家的屋檐,那是我见过的最高的屋檐,以前舅舅在房梁上挂过一条粗麻绳给我们荡秋千,麻绳把屁股勒得很疼,现在阳台的吊椅代替了那条麻绳,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甩出去,在空中旋转欢呼了。
下午吃完饭,我们端着小板凳坐在前厅聊着天,在门口见到很多年没有见只是打过照面的人。某舅舅家的学霸哥哥,今年已经结婚快要当爸爸了,小学时候喜欢跟在表哥后面的死党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儿,比从前更稳重沉默了,这些人都是我在10岁以前经常见到的人,10岁以后,我进入了新的环境,变得更加胆怯安静,开始偷偷在日记本里面写下自己的小心思,身边重新围绕着新的好朋友,就像现在记忆中他们的脸逐渐失了真,好像打上了马赛克,当时的那些人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是这样的感觉。
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担心过时间,五年级的语文课本有朱自清的一篇散文——《匆匆》,八千多的日子从指尖溜走,世界日新月异,我们来去匆匆,是谁偷走了人们的黑发,是谁催促着我们一天天长大,是谁让家乡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姐姐说,她有一瞬间的想法,想要将我们来时一路上的风景拍下,那是我们上学路上走过无数遍的地方,我们见证它从硌脚的十字路变成平坦的水泥路,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再见她的模样。家乡的那一弯小河,未来关于它的传说,我的孩子未来可能再也听不到了,而我曾经常常伴着奶奶娓娓道来的水鬼的故事安然入梦。
春天路过邻居家的后院飘来一阵栀子花香,顺手摘下一朵带去学校,还能依稀记得褐色的小虫在洁白的花瓣上攀爬。夏天门口的河底干裂,我们躲在高高的蒲草里面过家家,亲戚家比我小几个月的弟弟在这里杀死了一只青蛙,我们用树枝在墙边刨开一个小小的坑,把青蛙埋葬,用硬纸板做了墓碑插在凸起来的土堆上。还有秋天热闹的柿子树,冬天结了冰打滑的泥土路面,我是最常摔跤的那一个。这一切的记忆,伴随着挖掘机的轰鸣永远得封存在了脑海里。
想到这里,我们在回忆里温存,父辈们已经忙着整理屋子里的东西,联系搬家公司,一大家子人围着1米宽的四边桌前,提起耳朵,听着表哥和易丰搬家客服在聊些什么,表嫂时不时插上一句:问问这里搬到县城需要多少钱?哦,再问问家里的冰箱、空调可能拆装带走。。。父亲向她使了一个眼神,左手托着下巴说:你别急,让他慢慢说,这么多家都要搬呢,他心里有数的。
在县城,我的姨妈们已经给外婆找好了房子,我只去见过一次,一厅一室一厨一卫,房间很小,但是很明亮,屋顶开着天窗,这两天晚上应该看不到星星。半个小时后,穿着红色马甲制服的两个师傅把拉货的车停在门口,房间里,外婆把东西码得整整齐齐。老人们出门总喜欢带走自己的全部家当,就算房间再小,也要留一亩三分地摆放她曾经亲手挑选的箱柜,儿女们给她置办的衣服,因此取舍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一小时之后,我们开车在前面领着搬家公司的车越过绿油油的麦田,秋天,这里就要收割了,就等等吧,留到秋天,还能看到村民弯着腰谈笑着割麦,讨论着今年的庄稼收成有多好。现在多数村民早已搬走,本就宁静的村庄更加宁静了,现在车窗被雨水打湿,好像是在纪念这场空前的离别,从此,故乡真的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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