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之后,有两部港片对香港电影的未来发展起到关键作用,一部是2002年的《无间道》,一部就是2012年的《寒战》。可惜两次转型后,香港电影本土制作者依然龟缩不前,浪费了内地电影市场急剧发展,主动转型的良机。
过了高速发展时期,今年的内地电影市场开始持续低迷,香港电影再一次成为了市场的强心剂,如果不是“哪吒”的暴走,放眼暑期档,亦或全年票房,最亮眼的几部,除了漫威就是港片了。
近日,就有人调侃“古天乐”宇宙悄然形成,作为华语片的旗帜性人物,古天乐已经成为香港电影缺一不可的定海神针。从《反贪风暴4》、《追龙2》、《扫毒2》、到最近的《使徒行者2:谍影行动》,古天乐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担任了4部港片的男一号,而且统统都是警匪类型片。
如此高密度的类型、演员重复之下,观众居然不但不乏,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古天乐一人就撑起了近50亿的票房,对于逐渐萎缩的内地电影市场来说,实在功不可没。就在大众和媒体认为港片重新“崛起”,再次焕发荣光时,胖哥却看到了港片的危机,即止不住的吃老本,老气横秋,一片衰相。今年港片的小爆发其实是建立在港片前几年的布局上,很明显今年的港片全是系列续集,就连去年大热的《无双》都开始筹划续集。
演员几乎没有大的改动,全是内地影迷熟悉的老牌男性港星,他们的平均年龄说出来,一定会令你感动。最可怕的是,从类型上来看,清一色的警匪卧底片。从《追龙》系列、《扫毒》系列、《无双》与目前的《使徒行者》系列,作为一套连续性港味谱系来看的话,我们可以明显的发现隐藏在新式港片背后的文化顽疾。
这一系列影片都延续了80到90年代的热血江湖兄弟情,这些兄弟元素是真正能激活当下观众观影激情的所在。龙虎盘踞、错综复杂的江湖记忆,为现代都市人、甚至是大批00后们提供了逃离生存高压、重返青春、成年期待的各种情怀,也为“新”港片开辟了一处未死方生的未来之门。
新式港片丰富的兼容性与灵活的延展度,让其影片无论身处于何种复杂的文化语境,都能借助纯熟的电影工业基础与高浓度的观影情怀,重述全新的港味故事,这无疑是后冷战时代下,97之后,香港电影的一次集体无意识自救行动。
但兄弟尚存,可江湖已不再。缺失了江湖,新式港片就缺失了言述土壤,负载了某份难以为继的文化孱弱意味。所以,单凭一两部港片票房的狂飙就高呼“港片复兴”恐怕为时过早,新式港片在与内陆市场的融合中仍处于短兵相接阶段,呈现出高低起伏的不稳定阶段。大批香港影人北上后,除了门清的王晶,大多数人仍在试水、磨合过程中,其不仅关乎类型模式的实验翻演,更在于如何与内陆观众建立共振式的情感结构。
提及香港电影,97焦虑是绕不开时间节点。80年代至90年代的百家争鸣,到香港和内地“合拍”片的全新阶段,都以“97”作为衔接和转折点。进入2000年,香港电影因为众所皆知的原因进入快速下滑阶段,2002年横空出世的《无间道》不是香港电影的复兴,而是传统港片行将就木前的一次心脏复苏,之后的港片虽勉强残存,但明显元气大伤,不复往日荣光。
《无间道》最具启发性意义的地方在于,为香港警匪片的兄弟情中注入了卧底元素。事实上,香港卧底题材的母体身份与冷战时代的香港地缘政治地位具有高度耦合性。
60年代以降横亘于大洋彼岸的冷战铁幕为香港的崛起带来了一次奇妙的历史契机,也为未来港片的式微埋下了伏笔。香港经济的繁荣,加上特殊的地缘位置,香港的卧底题材与江湖义气应运而生。
身份反转的游戏在港片故事中呈现出双重暧昧的文化想象。一方面香港对自身身份的定位始终模糊含混,旧有宗法氏族传统与先进西方现代文明彼此胶着,使香港一度失陷于身份迷失困境中,卧底的身份焦灼正是今时香港在现代化狂潮冲击下定位失衡的表征。
另一方面在资本经济重组下的香港社会又标榜着自身是全世界安全系数最高的城市,拥有高度健全的安全保卫体系,因此卧底故事中对黑暗势力的最终征服也是香港资本身份的显著展现,卧底故事在政治框架下也是香港对自身母体身份的重新讲述。
所以,作为有浓厚冷战色彩的卧底故事在80-90年代港片黄金时代大行其道正暗合了香港市民对资本身份的完满想象,卧底正义的胜利回归为裂隙横生的地缘身份提供了一次暂时性弥合机遇。97焦虑之际,以杜琪峰为代表的影人拍出了大量具有隐喻的警匪片。从杜琪峰前后两部《黑社会》的变化中,可以看出香港电影人所承受的压力,以及不得不采取的策略性改变。
直到现在,作为去中心化、远离权力中心化的代表的江湖,正在迅速解体。就像《黑社会2》的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巨大的权力体制彻底接管、再造了香港电影的江湖世界,江湖成为了公司,血腥暴力转化为狡诈商战,兄弟变成了上下属。
《反贪风暴》系列无疑是全面拥抱中心化的“换汤不换药”,是在大背景下,香港影人前行内地化的市场性行为,其中的港味还有多少,观众心里应该相当清楚。
《追龙》还在尝试拥抱过去的江湖,可第一部和第二部的结尾,你仍然能看到反江湖元素的现代性所指,而且从隐喻走向了明喻,这在《追龙2》中达到了一眼就能看出的地步。
《扫毒》第一部是兄弟情的高潮,但故事却从香港移位到东南亚,这开启港片地域性转移的高潮,港片纷纷走出本土,却不进入内地,而是去到了想象中的法外之地,东南亚。可以看到的是,无论是从空间上,还是时间上,香港电影都在“留港味和去港味”之间挣扎。
他们死死的想保住港式警匪片的核心兄弟情,却无法不承受传统江湖的解体与消亡。在最近的《使徒行者2》中,江湖彻底退场,取而代之的则是等级森严的警队梯阵,兄弟二人所对抗的只是虚妄的国际地下组织,对手的缺席导致所谓的兄弟情谊沦为廉价的煽情排演。
香港电影所遭遇的空间困境对未来港片的转型走向也提出了革新的要求。在一个缺乏对手、失去表意空间支撑的后冷战时代,新式港片将如何在全新的文化语境中实现“江湖世界”的微妙平衡才是走向复兴的关键。
卧底电影的核心,是讲述边缘小人物奋力求生的港味小品,然后才是一部彼此博弈的警匪大片。在港片纷纷祭出清一色的高质量精英梯队中,我们已很难体悟类似杜琪峰《PTU》中的醇厚港式市井情怀,更多的只是反复耽溺于同质化的精英模式中,卧底本身更像是类型符号,怀旧元素,而非饱满的个体经验本身。
作为97焦虑节点后,继《无间道》最成功的港片警匪系列,其实是主动转型的《寒战》。2012年《寒战》问世,票房大卖,最后拿下了金像奖最佳影片,捧走了无数奖项。
《寒战》系列是香港影人对97焦虑后的香港政治议题的直接回应,这种直面现实并试图提供想象性解决方案的高瞻姿态远非一般香港卧底电影可比。《寒战》系列也让卧底电影中一度暧昧不清的政治态度得以实现了充分本土性表达,昔日残酷的殖民血污被彻底擦拭,香港本土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城市”。
《寒战》的开片气势逼人,居于江湖之外,警察体系之中的两派,因为一宗爆炸案和劫持事件开始了斗智斗勇。
影片体现了香港体系内,各方的钳制和互动,在大案侦破之前,各方都保持了克制,有的来源于监管部门的介入,有的归功于个人的道德品质。
影片完美的将以往警匪片中的江湖“上升”到了权力的中心位置,在靠拢权力,权力之内,再造了一个依然充满浪漫气质的“江湖”地带,而且融合的十分自然且顺畅,在一众警匪卧底港片中实属罕见。毫不夸张的说,《寒战》是港片内地化语境下的一次勇敢突围,甚至可以说是港片的自信和底气所在。
当年《寒战》能以绝对优势包揽金像奖大多数奖项,也说明了本土主流文化对于它的褒奖和认可。然而,《寒战》系列所展现出的锋利尖锐的政治审视态度却并未对后续的卧底电影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引领作用。由于文化上的不自信,以及香港本土编剧和电影人的“惰性”,越来越多的卧底电影依然耽溺于过去的江湖荣光,要不就是努力妥协后,向着香港以外的东亚政治格局实现智斗上的横向延伸。
当江湖不在、政治暧昧的过渡时刻,如何为当下香港卧底赋予合法性身份成为港式警匪片,在主题和结构上的关键。在当下关注主体意识表述、强调鲜明主体身份的市场氛围中,卧底电影也必须为卧底重新赋予独立的身份意识、并将其巧妙整合进国家主流话语体系中,才能获得真正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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