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经.桧风》,总觉一股怨忿愁苦之情弥漫而来,心境也随之压抑起来。然又很难捕捉,这怨忿愁苦之情来自何处,为何如此强烈,因为对郐国之概念,实在太过抽象。
这日,我去看郐国故城。在曲梁镇寺河村,车东过溱河,然后北行。突然,大平原上,横亘着一列巍巍土墙,一种焦黄,从绿色中峣峣崛起,像崛起一个奇迹。震撼,莫名震撼!
车顺着路,向土墙撞去。将要撞到之时,墙妥协了,闪身一侧,堪堪将车让过。我抬起头,看到了土墙的峥嵘。
不凡的土墙!这里叫古城角寨村吗?是的。这是郐国故城吗?是的。这古城墙是自然遗存吗?是的。我问村民答。只是,只是悠悠两千多年了,怎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始终存个疑惑。看城墙是如此完整,连连绵绵;看城墙是如此高耸,低者六七米,高者十五六米;看城墙是如此陡峭,试爬了几次,都败退下来。岁月无情啊,或自然,或人为,而她焉能独善其“身”?听村民说,郐国古城墙一直在利用,每逢战乱,盗匪横行,这里就成为堡垒,盗匪再强横,至此止步,望城兴叹。看来古城墙或许有所增益,然可以肯定,当年筑城,当是更高更固,宏然大观。站墙下仰望,甚至相信,这是筑城者之意图,将城筑得高耸,高耸入云天,令敌人攻城,难于上青天。他真的做到了。
平原之地,本无险可守。可郐国却眼光独具,将平庸化奇迹。都城选址在高阜之上,三面皆低洼之地,将城筑得高大,配之护城河,俯视如临深渊。西面沿溱河筑墙,河谷低切直削,猿猴莫攀,现虽部分倒塌,仍不改其险,望之目眩。城无多门,只有南北二门,一条通道直贯,城门打开,像个“中”字。城门一闭,是个“国”字,不像古之“國”,拿个武器守城,更像现代之“国”,一王独大,高枕无忧。水也泼不进,针也插不进。怪不得,《国语.郑语》中有“郐仲恃险”一说。如此都城,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简直是个安全仓,保险箱,我尽可安卧做美梦,敌军最强,如无翅膀,你奈我何?
因有险可恃,故郐君“有骄侈怠慢之心”,十分昏庸。《桧风·羔裘》唱道:“羔裘逍遥,狐裘以朝”。“羔裘翱翔,狐裘在堂”。“羔裘如膏,日出有曜”。看哪,你穿着羊羔皮狐皮大衣,多么滋润亮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天朝堂宴舞,街市逍遥,悠哉悠哉,享受快乐,哪知国家危亡,人民困苦,强邻觊觎,多事之秋。诗歌一唱三叹,像溱水滔滔一波三折,使人浮想联翩:锦衣到玉食,玉食到华宫,华宫到税赋,税赋到饥民,饥民到家国未来。从一件鲜衣,见微知著,以小见大,抨击了郐君的大罪大恶,其讥讽,怨恨,忿怒,跃然纸上。
然恃险的郐国,还是很快灭亡。一种说法是,郐君夫人与郑武公私通,卖掉了郐国,或许,郐君夫人也不满郐君的作为。另一种说法是,郑武公用反间计,假装收买郐国功臣良将,将其姓名埋于祭坛,暗中泄露出去,而郐君不问青红皂白一并杀之,国乱而亡。看来墙最固,国君糊涂,墙最高,人心崩塌,任你是铁桶江山,金城汤池,也会分崩离折,形同虚设。
郑韩亡于地理,其地理有天然劣势,无力回天。而郐国亦亡于地理,却是因城池太过坚固。国君昏庸,恃险反成祸国之根,亡国之源。所谓地理不如人和是也。堡垒,最容易从内部夺取。在人面前,无他奇迹。
古城墙上,长满野菊,如人眼晴,一眨一眨。不禁想起《桧风.隰有苌楚》来:“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不知当年此处有否野菊,但野猕猴桃(古名苌楚)是有的。诗人唱道,洼地中的野猕猴桃啊,你长得多么茂盛,袅娜在自由空气中。我是多么羡慕你啊,因为你“无知”,又“无家”,“无室”,故无忧无虑;而我有心,有情,又有国,有家,故痛苦万分,无法排遣。不知作者是男是女,是官是民,但凡是人,万物之灵长,却去羡慕草木之无意识,这是怎样一种心境,比刀割痛,比黄连苦,万般痛苦无法言说?也许,只有国破家亡,劫后余生之时,形若槁木,心如死灰之人,方会发出如此之叹。而城墙之菊,你又有知无知,有情无情?
这一刻,我读懂了《诗经》。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