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底无花梦不香》出版，捧出上世纪初叶天使岛上的中国移民往事

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 孙雯 通讯员 俞姝辰

天使岛（Angel Island），坐落于美国旧金山湾，现今是一座风光旖旎的州立公园。曾有50万以上的外国移民从这里入境美国，其中包括1910年至1940年间来自中国的10万华人。

天使岛

与纽约的爱丽丝岛接受欧洲移民的过境处不同，天使岛上的移民拘留所是出于执行《排华法案》而建造的，目的在于将中国移民和其他亚洲移民排除在美国国门之外。

移民的艰难与拘留的苦痛，两者交会，在很多华人心头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于是，很多人开始在拘留所营房的墙壁上题诗，记录下他们奔赴美国的苦旅、对于故土家园的思恋，以及在美遭遇引发的愤怒心与羞辱感。

天使岛移民拘留所全景图

天使岛本为一天然岛屿，自从被当局辟为移民过境所驻地，于是成为早期中国移民入境美国之心酸历史的见证地。

抵达旧金山的中国移民

排华政策执行期间，多少中华儿女，为美国梦所吸引，抛家舍业、举债经营，只为前往心目中的圣地打拼，他年出人头地、衣锦还乡。欣然前往，熟料尚未入得国境，既已身陷牢狱。至此，个人能否获准入境，全然不能自主，只能听天由命。

申请入境的中国人正在天使岛接受审讯

1940年，一场大火烧毁了天使岛移民拘留所，中国人移民美国的历史上最为心酸的一章画上了句点。当初拘禁中国人的营房在大火中幸免于难，三十年后，题于营房墙壁上的诗歌被重新发现。

1976年，加州州政府拨款25万美元，用于保留营房以及墙壁上的诗歌。天使岛移民拘留所恢复如初。

与此同时，美籍华人研究学者麦礼谦、华裔作家林小琴、美国研究教授杨碧芳以及其他致力于还原天使岛华人移民历史的志愿者积极投入到天使岛移民研究项目中去。他们抄录、核对所有题壁及其他手稿上的诗歌，并一一翻译成英文；从全美各个图书馆、档案馆搜集相关资料与图片；寻访当年的亲历者及其后人，进行大量的口述历史采访工作；将诗歌、口述历史和珍贵照片整理、编辑成册，并撰写详细的历史背景介绍……

1980年，天使岛移民研究项目的成果——《埃仑诗集》（Island）出版，在美国文学、历史领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1982年，该书获得“美国图书奖”（American Book Award）的杰出文学贡献奖，之后又入选“美国文学经典书目”，以及《美国文学选集》。

在香蕉里发现的口供字条与详细的村落地图

此后数十年，该书内容几经修订、增补、再版，一直在市面上通行，成为美国历史研究、华裔历史及文学研究、移民史研究等必读书目。书中所收集的诗歌，还有亲历者们的口述历史，无不见证了这些早期华人移民在天使岛的辛苦遭逢、持之以恒的抗争以及要在美国开创新生活的坚定信念。

最近，该书简体中文版《枕底无花梦不香：天使岛中国移民的诗歌与历史》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上市。这部集诗歌与亲历者口述历史访谈于一体的作品，不仅对于历史研究、文化人类学考察具有相当的学术价值，而且对于国人正确看待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荣立宇在“译后记”中提到， 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上半叶，中美两国的局面形同天壤，不可同日而语。大洋此岸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动荡的时局、频仍的战乱，令国人的生活贫困潦倒、举步维艰，迫不得已，许多国人将渴望生存与发展的目光投向海外。而大洋彼岸，一个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正在崛起：美国的西进运动风头正劲，淘金热更是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大批追梦人前来。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许多华人怀揣发财致富、扬名立万的美国梦，背井离乡，跨越重洋，来到这片十分陌生的国土，无论是参与修建太平洋铁路还是在淘金热中浪迹浮沉，无论是在庄园工厂默默劳作还是积极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些都构成了中国人海外移民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刻在拘留营一楼厕所的墙壁上的诗歌

作家陈丹燕曾经在《我的旅行哲学》中曾经写有“枕上无花梦不香”，记录了在天使岛的所见——

1920年代建造起来的海边木屋里满是西岸清澈耀目的阳光。岛上的美国移民局已经关闭，移民局用来收容到港中国移民的木屋，现在成了纪念馆。1920年代，中国移民从海上涌进旧金山港，其中有人假造了自己与美国担保人之间的至亲关系，所以美国移民局多将从中国来的移民羁留在天使岛上审查核对他们的资料，有人因此在这里住了两年之久。有人获准进入美国，有人被遣返中国。

木屋里静悄悄的，木墙上有人用小刀刻了古体诗。有的墙上密密麻麻的，即使是我这样的中文系毕业生也难以分辨出完整的诗句。有的诗句因为被油漆一次次覆盖，变得模糊不清，但要是用手指顺着比画，就能辨认出那个字，就像小时候孩子玩的猜字游戏：一个人在你后背上写字，你靠留在皮肤上的感觉辨认。“枕上无花梦不香。”无名氏写的。这是个天真的人吧，从未尝到过移民的滋味，他不知道那是一片落叶要落地生根，长成一棵大树的过程。这是个抒情的人吧，即使被羁押在此，仍以刻诗词为乐。这是个来自南方的人吧，那里的人对鲜花有种对日常生活般的习惯，刚刚知道这里已然枕上无花。

荣立宇认为，若从艺术水准方面着手分析，这些题刻诗歌确实是乏善可陈；但是若从历史研究、文化人类学两个领域进行考察，这些作品则可谓是价值巨大——它们记录下早期中国移民入境美国的心路历程，对于研究早期华人移民美国的历史、华裔族群在世界范围的迁徙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枕底无花梦不香：天使岛中国移民的诗歌与历史》[美]麦礼谦、林小琴、杨碧芳 编著荣立宇 译浙江文艺出版社

【选读】

第15首

抛妻子，重洋历尽，不知受几多风霜，只为家贫求白璧；

别亲朋，万里飘流，难计挨一切雨雪，都缘囊涩重青蚨。

第32首

西风吹动薄罗裳，山坐高楼板木房。

意好子娘云欲远，月明偏受夜更长。

床头有酒心常醉，枕底无花梦不香。

一幅幽情何心寄，全凭知己解凄凉。

第135首

木屋拘留几十天，所因墨例致牵连。

可惜英雄无用武，只听音来策祖鞭。

从今远别此楼中，各位乡君众欢同。

莫道其间皆西式，设成玉砌变如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