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每个人都逃不脱命运的安排，包括我，也包括你

作者 | 一味清欢

2005年，正好是中国电影诞生100年，这一年，华语电影空前精彩，既有周星驰《功夫》、徐克《七剑》、陈凯歌《无极》、张艺谋《千里走单骑》等大导演制作轮番上阵，还有侯孝贤《最好的时光》、严浩《鸳鸯蝴蝶》、伍仕贤《独自等待》等小众爱情片不甘示弱。

在这些电影中，顾长卫执导的处女作文艺片《孔雀》，散发着独特的光辉，在14年后的今天看来，仍令人感动不已。

顾长卫是摄影师出身，曾与张艺谋、陈凯歌、姜文等导演合作拍摄了《红高粱》、《菊豆》、《霸王别姬》、《鬼子来了》等耳熟能详的经典电影，有“中国第一摄影师”之称。在《孔雀》中，顾长卫延续了一贯的摄影风格，多采用固定机位的静止镜头，并极力追求画面的美感，最终为观众呈现了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孔雀》以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河南古城安阳为背景，讲述了一个五口之家中的三个孩子，分别在告白被拒、梦想破灭和伪装失败的打击下，走上不同人生道路的故事，反映了家庭和小人物在大时代裹挟下的无常命运。

01 疏离冷漠的年代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刚从文革劫难中逃离出来的人们，心中还残留着无法抹除的伤痕，精神麻木萎靡，待人疏离冷漠，对新思想持怀疑反对的态度。

1957年出生的顾长卫，亲历时代的变革，对当时人们麻木冷漠的精神面貌深有感触，在《孔雀》中，他采用灰色的主基调，渲染出沉重压抑的氛围，通过在灰色中行走的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为我们还原了那疏离冷漠的七八十年代。

影片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种浓烈的疏离感，无论是主角一家五口相处时的沉默寡言，还是姐姐被人刁难时其他人的袖手旁观，亦或弟弟的谎言被揭穿时整个班级数次的哄堂大笑，都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疏离冷漠的关系。这种疏离冷漠，并非是对陌生人的戒备提防，而是刻进骨子里的麻木冰冷，即使是关系亲密的家人、同事、同学，也互相竖起一堵堵心墙，用看客的姿态漠视一切。

客观来讲，影片中并非没有温情的地方，父母对哥哥的关怀备至、弟弟对姐姐的有求必应、暗恋姐姐的果子为姐姐打架、以及弟弟的同桌女生在弟弟被全班嘲笑时出手解围等，都透着淡淡的温情，但这些温情与整部影片处处显露的疏离冷漠相比，无疑只是九牛一毛，丝毫改变不了人物所处环境的冰冷。

在这种疏离冷漠的环境中生活，每个人的内心都感到深深的孤独和无力，渴望得到真正的关怀。有脑疾的哥哥为了得到友情，宁愿受欺负也要讨好那些所谓的朋友；姐姐的梦想被父母亲手扼杀后，她对父母心怀怨恨却又渴望亲情的温暖，冒着名声败坏的风险，认拉手风琴的老人为干爸；一向木讷寡言的弟弟，突然像发了疯似的，追在帮了他的同桌女生身后，期望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关心。

他们对身处环境的疏离冷漠有多厌恶，就有多渴望温暖的关怀，可残酷的现实终究不会让他们如愿。哥哥的朋友们总是以欺负他为乐，姐姐的干爸不堪忍受世俗的流言自杀了，弟弟的同桌女生只是看他可怜才出手帮他。他们都渴望得到关怀，却始终无法摆脱疏离冷漠的现实。身处疏离冷漠的年代，他们渺小得犹如一粒尘埃，无法逃避，无法抗拒，只能在残酷的现实中苦苦挣扎，永远得不到解脱。

02 哥哥、姐姐和弟弟的三种人生

影片采用三段式结构，从弟弟的视角，讲述了哥哥、姐姐和弟弟自己的成长故事。

从形式上看，这三个故事都是独立发展的，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割裂感。但其实三个故事互相交缠、相辅相成，哥哥、姐姐和弟弟在各自成长过程中发生着自己的故事的同时，又在另两人的故事中充当着配角与观众。随着三个故事的逐渐展现，三人的人生轨迹也变得清晰丰满。

哥哥从小因病患有脑疾，在父母的关怀备至和他人的异样眼光中长大。他单纯善良，对想交的朋友和暗恋的女生都傻傻地捧上一颗真心，可由于患病的原因，他的真心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反而被戏弄和践踏。于是他终于接受残酷的现实，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一位跛脚的农村姑娘，过上幸福的小日子。

在哥姐弟三人中，哥哥的结局无疑是最好的，他既不像姐姐那样怀有虚幻遥远的梦想，也不像弟弟一样敏感自卑，他单纯、努力、知足，命运让他无法获得想要的友情和爱情，他没有丝毫不甘和怨恨，而是全盘接受命运的安排，努力过上美满的生活。从这点来看，哥哥显然是个现实主义者。

与哥哥截然不同，姐姐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为了梦想，愿意付出一切。她刚烈执拗，为了伞兵梦，屡次反抗父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当梦想破灭后，她一度想轻生，可在父母的强迫下，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去做打心底瞧不起的刷瓶子工作。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让姐姐把所有怨恨都放在父母身上，她通过认干爸和结婚来逃避强势的父母，可干爸的死亡和婚姻的失败让她深刻认识到命运的无情，最终选择听天由命。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姐姐的一生无疑是痛苦的，她将梦想看得高于一切，可残酷的现实像汹涌的江河一样，毫不留情地阻断她通往梦想的路，她只能望着遥不可及的梦想，在冰冷的现实中苦苦挣扎。无法实现梦想的她，看似向命运妥协，其实早已心死如灰，勉强过日子罢了。

弟弟是整个家中最被忽视的存在，敏感自卑，沉默寡言，总是以局外人的目光审视着家里发生的一切。他善于伪装，看起来像个乖学生，骨子里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叛逆，他支持姐姐追求伞兵梦，在同学面前否认自己有个脑子不好的哥哥，偷偷画女同学的裸体画。当所有伪装都被揭穿时，他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企图在外面的世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可残酷的现实最终让他认命，他带着被砍了手指的手和一个大他许多还有孩子的女人回了家，让女人来养他的下半生。

从某种程度上讲，弟弟有点像姐姐，都有一种反叛的性格，只不过姐姐把这种反叛性格光明正大地表现在外，而弟弟却选择将它埋藏起来，直到所有伪装都被揭露才决绝地爆发。弟弟是完全的悲观主义者，敏感自卑的性格让他从不敢去追求什么，唯一的反抗还是因为伪装被揭露后的无地自容，所以当反抗失败后，他选择自暴自弃，丧失了对生活的希望。

哥哥、姐姐和弟弟的三种人生，分别代表着现实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的不同人生轨迹。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现实主义者选择接受，理想主义者选择反抗，悲观主义者选择堕落，但最终他们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共同的结局，那就是向现实妥协。谁也无法评判这三种人生的好坏，因为每一种人生都是他们亲自走出来，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03 每个人都逃不脱命运的无常

影片最耐人寻味的场景，莫过于一个晴朗的夏天，一家人在院中做煤球，突然大雨倾盆，已做好的煤球被水冲散，无论他们怎么挽救，都无法阻止损失。这一场景充满了隐喻的意味，暗指小人物在无常的命运下毫无反抗之力的无奈与心酸。

类似场景还有，姐姐在走廊上拉手风琴却被身后的开水壶打断，以及已成婚的哥姐弟三家人去看孔雀开屏，却都只看到孔雀不怎么雅观的屁股。导演顾长卫费尽心思地用这些充满隐喻的场景，表达了一个简单的人生哲理：命运是无常的，大多时候我们都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想做的事情，只能接受命运赐予的好与坏，过好当下的生活。

在导演顾长卫的镜头下，每个人都逃不脱无常的命运。曾经天真单纯的哥哥，将从前朋友用来骗他的空烟盒，还给了来借钱的朋友；曾经为梦想不顾一切的姐姐，成了一位普通的妻子和妈妈；曾经不敢反抗父母的弟弟，在街上肆意地嘲笑怕狗的父亲；姐姐曾暗恋的英俊伞兵，成了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孩儿爸；哥哥曾喜欢的美丽女孩，成了醉倒在街头的失意人。

所有人都在无常的命运下丢失了曾经的模样，曾经珍视的、向往的、执着的，都被遗忘在时间的洪流中，只剩下繁杂琐碎的生活和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孔雀》虽然讲的是七八十年代的故事，但其实在讲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我们都曾像哥哥一样单纯善良，像姐姐一样为梦想不顾一切，像弟弟一样乖巧听话，可命运的无常最终让我们变得现实自私、胆小怯懦，成为我们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可说到底，这就是人生不是吗？

我们谁也逃脱不了无常的命运，唯有怀念已经失去的，珍视现在拥有的，努力过好当下的生活，才能不负这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