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结婚率刷新十年新低的背后：越富越单身，越穷越结婚

别急，这并非某种结论，前后两者也并无必然的因果关系，但又的确是实实在在的现象。其中固然有发达地区高企的房价让年轻人晚婚晚育等表面原因，但被物质独立与精神自由拔高的爱情阈值似乎才是完成这个逻辑链条的隐秘一环。

武汉公园里的相亲会 ：中国青年报

近日，一则“结婚率创下十年新低”的新闻引发热议。据报道，2018年全国结婚率仅为7.2‰，从不同省份的差异来看，经济越发达地区的结婚率越低，2018年全国结婚率最低的上海只有4.4‰，浙江5.9‰为倒数第二，与此同时，天津、广东、北京等发达地区的结婚率也较低。结婚率最高的则是西藏、青海、安徽、贵州等发达程度较低的地区。其中，贵州2018年结婚率高达11.1‰，是上海的2.5倍。

此前，甚至有人大代表呼吁修改婚姻法，将男女法定结婚年龄下调至18岁，以此来挽救持续走低的结婚率。尴尬的是，我们几年前还在鼓励晚婚晚育，而今却在公园相亲角、电视节目和婚恋网站上心急火燎地撮合剩男剩女。这两种态度，像不像一方面严禁早恋，另一方面毕业催婚的中国式家长？

中式婚礼 ：中国网

其实，结婚率下降本就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现象，从世界范围内来看，英国结婚人数跌至近150年来最低，法国每三户人就有一户是单身，日本2018年结婚率仅为4.7‰，30-35岁的男生有47%未婚。

直观上，结婚适龄人数的减少、人们受教育年限增加、就业竞争激烈等外因都正在成为年轻人结婚路上的“绊脚石”。实际上，结婚率走低的内因变化更耐人寻味。

在传统时代，婚姻往往是由家庭乃至家族的意志所决定的。恋爱与婚姻独立自主是青年婚恋观由传统走向现代的重要特征。主动选择单身的年轻人，大多生活在大中城市，他们接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相对体面的工作，经济独立，精神独立，并享受一个人的生活状态。美国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艾里克在《单身社会》一书中称，“个人最主要的义务在于对自身负责，而非对他的伴侣或者孩子”。而李银河看来，婚姻从一种普世的价值已经变成了纯粹个体的选择，“家”的概念、家族主义在下降。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陆杰华也表示，“经济发展带来收入增长，年轻人看到了世界的变化。对年轻人而言，结婚生子不再是必要的人生经历，而是个人选择的结果。”

各国平均婚龄 ：2015联合国数据库

发达国家普遍晚婚 ：联合国数据库

根据2015年联合国世界婚姻数据库的统计，经济收入与结婚年龄呈正比，这并不难理解。受教育程度较高以及计划“先立业后成家”的人，愿意且能够承担更长时间的择偶过程，常常会选择推迟结婚甚至不婚。

不仅如此，我常常觉得，虽有个体偏差，但总的来说——在经济上越富裕的人，变化和可能性就越多；在经济上越窘困的人，就越习惯顺应社会的习俗准则。而结婚生子几乎是这个社会公认的准则之一，反之，独身主义者，丁克和LGBT们则无时无刻不在接受越轨的挞伐。美国学者李普塞特指出，世界各地的穷人阶层，对于大部分的生活选择都趋于保守。不难想象，一个人的稳定感越少、思维复杂程度越低，他越可能支持简单化的、随波逐流的观点，越不可能理解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

“越富越单身，越穷越结婚”基于的是概率。按英国学者詹姆斯·布莱斯的口吻：“教育，如果说它不能使人成为好公民，至少使人成为好公民变得比较容易。”以此而论，如果说富裕不能使一个人变得独立，至少使其通往独立之路变得比较容易。简而言之，我们无需将结婚率降低的内因理解为富裕，独立才是其内核。

观念的嬗变早已有伏笔在前。

我一直以为，传统故事里最动人的特质并不是孝悌忠义、兄友弟恭，而是独立与反抗精神。这并非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干什么”的抬杠式反抗，也不是无视法律道德、践踏一切的原教旨主义式的革命，而是传统文化中自我觉醒的基因突变。白蛇、哪吒，沉香，梁祝，他们无一不是身披强烈执念、向现实还击的觉醒者。

李安导演的《喜宴》中有这样一段对话，主人公高伟同向母亲表示“婚礼不要太重于形式”，母亲则说：“为了专门给你们操持好婚事，我们收了三万多礼金，你这态度，我怎么和别人交代。”伟同答道：“我结婚并不是为了给别人有个交代。”对于某些人而言，结婚就像玩游戏中的必做任务，不完成的话，头顶永远写着一个（0/1），醒目又丢人。为了早点给别人一个交代，我们急匆匆地完成了任务，却恍然不知这既是对另一半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北京房山区复古式迎亲 ：千龙网

让人期待的不单是自我觉醒，周遭环境对于婚恋自由的尊重同样至关重要。

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Sandel）主讲的公开课《公正》中，有一个著名的电车难题。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假如你是个正在驾驶电车的司机，在行驶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刹车失灵了，前方的铁轨上有五个工人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发生悲剧的时候，你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一条岔路，而岔路上只有一个工人。你可以将电车拐向那条岔路，撞死一个工人而挽救那五个工人。你应该怎么做？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撞死一个人，在只能二者选一的情况下，牺牲一人是整体代价最小的。

我所感兴趣的是第二个话题——同样是上面的情景，但你不是电车司机，而是一个站在桥上的旁观者，电车从桥下经过。你旁边站着一个胖囚犯，假设把胖子从桥上推下去，就能阻止电车撞死轨道上的五个人，推不推？我把这个问题转化为，你会不会替他人做决定？你会不会为了实现某种目的，即使是正义的目的，而改变、影响、甚至伤害他人？某种程度上而言，我觉得年轻人身边的逼婚者不啻于选择将胖子推下去的人。不管目的正义与否，不管初心自私与否，重点是，当我们的行为触及他人的权利时——不仅仅是生命，我们要学会问自己是不是足够谨慎，是不是足够包容，是不是足够尊重。

同样需要提醒的是观念的矫枉过正——似乎单身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政治正确”。单身当然是一种权利，但前提是你要明白自己单身的理由，为了迎合政治正确的单身和为了结婚而结婚一样愚蠢。

我并不认为结婚会让人丧失独立和自由，显而易见，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之一。而独立思考和自我觉醒意味的是，第一婚姻应该由自己做主，第二自己也要清楚，不需要爱情和渴望爱情却害怕胆怯逃避的区别。这并不单单指父母常说的“人选你自己喜欢就行，我们不干涉”，而是世俗意义上的松绑——旁人不催婚不催育，和个体意义上的独立——我知道我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傲骨贤妻》里讲，婚姻最大的魅力在于让我们探索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究竟能达成多么深的连接。在一段有营养的婚姻中，最坚韧的纽带不是爱情，而是兼容和谐的精神世界。爱情也许会在日复一日的熟悉中变的平淡，而植于内心深处的彼此理解和认同感才是最珍贵的，而且无法替代。

这是我听过的关于爱情最美好的判词。

也许终有一天，我们的社会会变成这样：当我们选择结婚的时候，并不是我们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而结婚，并不是我们囿于身边亲朋好友的压力而结婚，并不是为了“找个人吧，能过日子就行”而结婚。我们能够彼此尊重，顺其自然：或者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又或者——不结婚又怎么了？吃你大米了？

你看，我们的终极目标还是要吃得起大米，养得起自己。凭爱情结婚，凭本事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