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 ,在传统典故意含义外,还有潜心子》中“刻意尚行,离世为亢而已矣” ,南朝刘“才颖之士,刻意学文”论中,除有特意、致志之意。如《庄异俗,高论怨诽,勰《文心雕龙》中 。但在传统书论中,出于某种社会文化背景和心里需要,书家们大多排斥“刻意” ,多解读为特意为之,而忽略专一心思之构。汉赵壹《非草书》中说“书之好丑,在心与手,可强为哉? ”蔡邕《笔论》中说:“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 ,都将不勉为其难、追求自然天成作为一种理想矢志追索。
快雪时晴帖 王羲之 东晋
应该说,这种不凿以痕迹而自显本性、不刻意经营而求期然相会,十分吻合书法家们反对矫饰虚伪、主张返璞归真之敏锐心灵,于是排斥“刻意”便被作为书法标杆与品质而被仰视之、追慕之,在言语上大加褒扬,在理论上累加赘述。以晋为例,一方面,书法家们信奉书法“感物通灵” ,卫铄在《笔阵图》中说:“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谈斯道矣。 ”杨泉《草书赋》中说“应神灵之变化,象日月之盈亏” 。另一方面,夸谈“自然天成” ,王僧虔《书赋》中说“手以心麾,毫以手从” ,则“仪春等爱,丽景依光,沉若云郁,轻若蝉扬” ,认为书法应随手随心,行笔如三春风光云卷云舒,连带似蝉联一般不断绵延。再一方面,有意识地拒绝精雕细琢,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说:“然而此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 ,甚或提出与那种“崎岖碑碣之间、辛苦笔砚之役”的书法家“不相为谋” 。
客观而论,这种艺术审美提出,有着深刻社会和人文背景。一是针对统治阶级礼乐制度欺骗性而言。春秋秦汉社会礼乐隆兴,繁文缛节,刻意借助伎器巧具以愚弄众生蛊惑人心,为此,道家认为礼乐违道失真,虽有炫目外表却无实质内容,于世非但无益反而有害,倡导顺其自然才是人间大道,只有不事矫饰才是人间至美。 《老子》中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 ,正是对这种社会局面的反叛。二是针对奋进有为的消极成分而言。入世担当、有所作为是世人普遍梦寐以求的理想,但魏晋士人却认此为无聊不堪,偏激夸大其弊其害,更深程度上不能不说是出于某种心理安慰和自我解脱之需要。 《世说新语》中记载:有人问名士殷浩“何以将得位而梦棺器,将得财而梦矢秽? ”他答说:“官本是臭腐,所以将得而梦棺尸,财本是粪土,所以将得而梦秽污。 ”此言当时广为流播,其心态昭然若揭。
鸭头丸帖(局部)王献之 东晋?
书谱(局部) 孙过庭 唐??
“刻意”在书法审美上同样“举足左右,便有轻重” ,虽没有像“天成”被书法家追捧,但也从未被书法家奚落打入“冷宫” ,更多则是作为辅翼以与“天成”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刘勰《文心雕龙》既强调自然天成,但也强调“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认为刻意匠心同样是艺术创作的前提。魏晋之后书法家更多地看到,书法虽然千姿百态但毕竟有范本模式,虽然意趣横生但依然有内在规约,虽然极为自由但不能为所欲为,苦心临写、反复推敲、刻意贯注是通向“自然天成”不可逾越之坷坎。晋庾子嵩理性地看到这种前后因果关系, 《世说新语》记载:“庾子嵩作《意赋》成,从子文康见,问曰:‘若有意邪,非赋之所尽;若无意邪,复何所赋? ’答曰:‘正在有意无意间。 ’ ”有唐名僧皎然,对艺术重要贡献就是提出“取境”说,所谓“取境”就是“苦思而冥想” ,他认为应该“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 。在他看来,“天成”并非神助,也不是守株待兔而能济事,是刻意“积思”和“精思”之必然结果。对这种审美关系,现代美学家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有过总结,那就是作者“要透过秩序的网幕,使鸿蒙之理闪闪发光。这秩序的网幕是由各个艺术家的意匠组织线、点、光、色、形体、声音或文字成为有机谐和的艺术形式,以表出意境。 ”说的正是无有“刻意” ,“自然”将无从谈起,有了“刻意” ,“天成”将计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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