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道龙虎榜》对比黑泽明的《姿三四郎》,有哪些相似与不同?
要界定香港电影的文化特质,我认为绝不好谈——因为这需要透过归纳从此锁定某些特质,再反过来作为前提予以演证。我担心的是一旦煞有介事地指陈特质,特质的特殊性就自然会消解,尤其是个人认为香港电影最决定性的文化要素,就是暗度陈仓、正言侧说、虚实交错。
杜琪峰vs黑泽明
我想借杜琪峰的《柔道龙虎榜》(2004),来说明香港电影暗度陈仓的复杂性——因为那是他在艺术层面上的言志追求,相信大家都明白,在香港的商业电影脉络中,正面去表陈艺术上的探求,那是多么有违常理自挖坟墓的举动——而电影开宗明义向黑泽明的《姿三四郎》(1943)致敬,事实上与自杀其实无大差异。
“反西方”心态
《姿三四郎》的背景为1882年的明治时代,日本社会正因西风东渐而面临自我意识上的转型,张力紧绷,甚至引发一种“反西方”心态。特点为新旧交替的历史转型时期。19世纪末,一种新的搏斗方式,柔道(judo)正与柔术(jujitsu)分庭抗礼互相竞逐,而姿三四郎由向门马三郎拜师,到惊见矢野正五郎之道,结果由柔术转投柔道麾下,清楚显出这正是黑泽明本人的投射。
他由涉猎绘画、文学、音乐到剧场,最后情归电影,正是一种集各家所长的历练过程,其中尤以习画时期的熏陶,对后来的电影创作影响最大。而在他投身入东宝前身的PCL时,公司同时面对守旧过时而未明将来路向的困窘,所以黑泽明以一篇《颓弊已深,无从救起》来作为应征的功课,可见他处于新旧交替之局已极力求变的处境。
更重要的是他对形式的重视,乃大部分以娱乐片为重的导演所轻视的(PCL当时有山本嘉次郎,后来日活亦有著名的川岛雄三)——而黑泽明自言强调的,正是娱乐与艺术的平衡(佐藤忠男对《姿三四郎》推许为,给娱乐片开辟了一个新领域,编剧的水平极高且戏剧性又强)。至于他对电影中镜头运动的执著重视,更加对西方的形式有承接、有发展——简言之,他就是姿三四郎,同样面对身边的“反西方”心态,而正在期许个人能成为完成历练的拓荒先行者。
相对而言,杜琪峰面对的是两重的新旧交替处境。一属内在个人的寻根思索,在著名的四张桌子场面中,他正好把几种对应的身份放上桌面来一次交叉观照,由师傅和阿正(王天林及王晶),到面对现役雇主却监守自盗,又或是另一“逼良为娼”的老大——其中正说出由电视改投进电影圈之后的种种角力纠缠。
他没有如香港新浪潮一辈的导演那么幸运,晋身电影圈之际,四目已是由兴盛逐渐步向危机的80年代(处女作为1980年的《碧水寒山夺命金》),虽曾成为畅销大导,却未能在口碑上再上一层。
更重要的是当香港电影业历经90年代至千禧年转折的洗礼,可谓已盛极而败,2003年的SARS更把一切推至低点。所以于2004年推出的本片,正好是处于生死存亡之秋且又极为希望可以求新兼自省的一次尝试:言之有物却又具备娱乐片的格局,正是黑泽明强调的娱乐与艺术平衡之异代知音。
对比于黑泽明所面对的“反西方”心态,我想指出所谓“西方”于2004年的时空,于本片的范畴内呼应的正是新变的动力。当年黑泽明目的绝非唯西方是尚,即使在镜头主导的出发前提下,也绝非盲目恪守西方法则。
同样,杜琪峰企图为电影加上较具深度的内涵,也非必然要高举某门某派的旗帜,但面对的守旧势力同样顽强——事实上,当杜琪峰已成为香港救市的首屈一指票房大导,业界中人对他的期望均超乎想象般沉重,反而成为一种渴望他重复成功方程式的潜在压力要求。
红鞋子的场面解构
杜琪峰在电影影碟中,自陈唯一有意识对《姿三四郎》的参考,是一定要同样有拾履穿鞋的一幕(即“红鞋子”一场),我决定就以此来说明香港导演怎样在或明言或暗喻的处境下,来完成自己的艺术言志表白。
《姿三四郎》由最初姿三四郎自己的漂流之屐,到为小夜修补木屐,出现了成长历程的明显转化。前者是成长的历练,而且中间不断出现偏差,后者是借他人之屐来刺激成长,此话怎说?正五郎先前在指导三四郎的场面中,曾经有一场两人一同上神社,却见到小夜在专注地焚香祈祷,于是师傅说道:再没有任何事物要比那位美妇人更有力量了!其中小夜所代表的纯洁、无私及奉献,正是正五郎要徒弟学习的地方。
所以也出现了后来三四郎不敢去与小夜父亲村井半助对决的场面:一、不欲破坏与小夜之间的关系;二、更深层是怕敌不过小夜之纯美力量,幸好和尚指点三四郎自己在莲塘中也曾有相若的表现,所以才有重新一战的勇气。
所以为小夜修补败屐的片段,其实也是从小夜身上分享学习的象征片段,透过修补及接近小夜,三四郎的正面人格日益浮现,最后当要离开时,更回头清楚交代自己就是姿三四郎,可见光明磊落的性格构成已得到确认。为小夜修屐,本身就是一种人格健全计划的部分。
而杜琪峰其实一直以鞋子作为中心贯穿《柔道龙虎榜》,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身上良善特质的完整表现隐喻。当应采儿携款逃走,她玩了一场游戏,其实她早能安然脱险,因为其他人正忙于把她撒在地上的纸币据为己有。
但她就是回去想分一杯羹,甚至与对方对峙,结果要古天乐自我牺牲才得以保她安全。所以当第二次她再跑回对头面前,所有人都吓呆了,因为她要找的再不是什么金钱,而是古天乐丢失了的一只鞋,那是一切的人情互信的基础,是美好关系的出发点。
将“红鞋子”的场面与《姿三四郎》中的“拾履”比较,古天乐与应采儿较三四郎及小夜的感情线气息更薄弱,但却更加实事求是,而且透过鞋来建立的互动关系也更加深刻(前者仅以三四郎为小夜穿鞋铺陈;但古天乐一方面凭一双鞋跑回去救应采儿,也因为救她而被打至晕头转向致鞋履不保,所以应采儿才冒险把鞋抢回——那正是一种还债的表现!)。
坦白说,这是一段我每次看到,均想哭出来的片段。到最后应采儿要离开爸爸往日本闯荡,古天乐刻意把鞋飞掷回给对方,乃作为一完整的首尾呼应,也把鞋的隐喻作了清楚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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