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里的大观园，看中国古典园林蕴含的画境

红楼梦里，大观园是贾府为元妃省亲而修建的省亲别墅，由著名园林设计师山子野主持修建，元妃游览完大观园后，认为这座园子“天上人间诸景备”，因此赐名为“大观园”。大观园是曹雪芹用充满诗意的文学语言描绘出的一座园林艺术形象，代表着中国古典园林的最高成就。

一、顿开尘外想，拟入画中行

第四十回，刘姥姥游览大观园时，贾母问刘姥姥这个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刘姥姥的话充分显现了大观园如山水画般的画境。

明清时期，文人画是当时画坛主流。这一时期的造园师认为，园林景观的构思应该学习古代山水画，从山水画中汲取规划和设计园林的灵感，把山水画作为构园的蓝本。因此，很多的园林设计师本身就是很有名的画家，如计成，他在《园冶》中写道“不佞少以绘名，性好搜奇，最喜关仝、荆浩笔意，每宗之。”

那么，如何让建造出来的园子像画一样？这就需要一个“胸中有丘壑”的造园师，造园师的艺术修养水平直接影响园林的好坏。

“胸中有丘壑”就是指造园师在构园掇山、布局设计之前，胸中要有山水画的图画，以山水画为蓝本，进行布局构造。正如郑板桥画竹需要三个阶段：“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造园师造园也需要三个阶段。

首先，要善于品察中国古代的山水画，从画中汲取创作的灵感；其次，心中要有山水画的蓝本，这是艺术创作中最重要的环节；最后，造园师要运用一定的技巧和方法，将心中的蓝本展现出来。

从整体上看，大观园就是一个风景多样、富于变化的山水图画。一入大观园，就有翠障挡在前面，园中景观藏而不露，引人无限遐想，假山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曲折悠远，趣味无穷，出石洞至沁芳亭，给人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出亭过池便是翠竹掩映、幽静淡雅的潇湘馆，出馆便来至充满田园气息的稻香村，出了稻香村，转过一个小山坡，就是牡丹亭、芍药圃，然后入蔷薇院、出芭蕉坞，曲折盘旋、美不胜收。又过了寥风轩，来至初看觉得无味、细看又觉得有趣的衡芜院。巍峨壮观、富贵气派的大观楼，像女孩子的闺房一样华丽的怡红院，出了怡红院，又有青溪前阻，出来便是大门。

把大观园中的各个景点串联在一起，造园师在造园时真正做到了处处有景可赏，处处有景可观。大观园中的各个建筑之间，既相互独立，又紧密联系在一起，各个建筑独具特色，形成了自己的主题和风景，所有建筑又紧密联系起来，形成了一幅风景多样、灵动秀丽的山水图画。

二、画中有诗，诗中有画

第十八回，贾政巡览大观园时说，再好的景致，再多的亭台楼阁，若没有标题，便觉得寥落无趣，即使再秀丽的花柳山水，也不能生色。贾政的话充分显现了匾额对联在园林建筑中的意义。

艺术是相通的，中国古代向来追求将建筑、绘画、诗歌等艺术融为一体。如唐代诗人王维，他不仅是著名的诗人和画家，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造园师，其作诗作画追求的艺术境界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他根据自己的艺术追求建造了一座称心如意的园林——惘川别业。

出色的园林，一方面要像山水画一样，给人一种远离尘世，拟入画中行的感觉，另一方面要像诗一样，意境悠远，回味无穷。而园林中的匾额对联，含蓄委婉地点出了园林的意境和景点的主要特征，对园林中的景色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使整个园林充满了诗情画意。

题名首先要切题。如沁芳亭，因为亭子是压水而建成的，所以题名时要把侧重点放在水上，这样方能切题。宝玉作诗“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绕堤柳和隔岸花长在水边，正好点出了水，“三篙翠”又说明了水之深，隔岸花虽然被分开了，但其香味是分不开的，这首诗妙就妙在虽然只字未提“水”，但字里行间充满了“水”意。

这些楹联诗含蓄地点出了大观园中景观的主要特征，使园林充满意境，游人徜徉其中，既能欣赏到园中景物，又能引起人的无限遐想，真是美不胜收。

题名不但切题，而且题在恰当位置。贾政一行人至稻香村欲进时，看见篱门外路旁有一石头，是为题名所留，众人都赞到“妙”，认为若悬匾待题，则丝毫没有农舍田家的气息，正是要立在此处。可见，题名要根据景观的主要特征，题在适当的位置。大观园中，稻香村题在石碣上，曲径通幽题在山上镜面白石上，有凤来仪题在匾上，各具特色，各就其位。

大观园中的匾额对联题得恰到好处，既点出了园林中景点的主要特征，又使整个的园林充满了诗情画意。

三、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第十八回，贾政巡览大观园时，至稻香村，看见里面都是纸窗木榻，没有丝毫的富贵气象，贾政心中欢喜，问宝玉如何，宝玉认为不如潇湘馆那样自然，此处置一田庄，分明是人力穿凿、扭捏而成，不像潇湘馆那样 “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贾宝玉的这番话充分显现了中国古代园林艺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妙得自然”的审美理想。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指造园师建造园林时，要根据园林的地貌和地势，以及园林中固有的景物来造园，既要顺应自然，又要利用自然。根据园林周围的环境来造园，使得人工造出来的园林和园林中的地形、地势以及周围景物协调，看上去和谐自然。

稻香村是按照“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的诗意创造的，虽然纸窗木榻，是一家农家茅舍，洗尽铅华，毫无富贵气象，象征着主人对恬淡生活的向往，但却是人工穿凿而成。

稻香村的景物有黄泥矮墙、蒸霞杏花、数间茅屋，外面种着桑、榆、槿、柘等树木，两溜青篱，土井、桔槔、轱辘之属，分畦列亩，种着蔬菜鲜果。

从园中景物来看，稻香村与生活中所见的田家村舍的景物一样，真实地再现了农家茅屋，看上去自然。但从稻香村的整体环境而言，稻香村 “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它与周围的自然环境不相称，与生活中所见村郭、山水不相符，越是像田家村舍，越不自然。

潇湘馆和稻香村的对比，强调了构造园林时，园中景物与自然环境和谐的重要性，园林艺术要以 “妙得自然”为美的最高准则，强调要顺应自然、利用自然，再现自然，园中景观虽由人工构造而成，但在构造的过程中注重和谐自然，园中景物要顺应地形地势，顺应自然环境，构造出来的园林景观要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没有人工穿凿的痕迹，呈现出一派自然。

作者：阿顺，一个既温柔又傲慢，既天真又世故，既随性又执着的矛盾综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