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明月何处 只愿好风相从
(一)2016年
冯夏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在梦中惊醒,“信给您放在门口了,冯奶奶”她想回答门外的人,张开的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喉咙像是失了水的河床,她感到干涸般的疼痛。她缓缓的起身坐起,身上仍旧是一夜的盗汗,她想拿起身旁的水杯,用力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她心里苦笑,连水杯都欺负老太太。她索性就让喉咙疼痛着,至少疼痛也能给她存在着的感觉,隐隐的发出嘶哑的声音,也许能给这只有她一人房子添些生机,噢,也许今晚就热闹了,今天是她70岁的生日。
冯夏记起信件还在门外,她推开门弯腰拾起,她的老花镜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掉落,终于从鼻梁掉到鼻尖,她来不及推上去就模糊的看见了信的署名是:郑风从。
她隐隐的有一种预感,但说不清道不明。但还是扛不住喉咙的疼痛,终于还是拿起水杯喝了些温水。她坐在书桌前,用剪刀小心的减去信的封口,一张泛黄的纸张飘落到她手上,纸张很轻,她推了推眼镜,“莫问明月何处,只愿好风相从”纸上只写着这样一句话。她盯着这几个字好久,突然紧紧握住这张轻薄的纸,用的力度几乎要把它撕碎,她低着头,盯着纸张的眼睛开始酸涩,眼泪沿着脸上的沟壑蜿蜒而下,最后缓慢的滴落在纸上,打成了灿烂的花。她再次张开了嘴,想象着自己发出了年轻的声音“只愿……只愿好风相从。”
(二)1966年
“喂!郑青禾,你怎么还不交作业啊!”
“等等再等等”郑青禾拿着铅笔头在纸上写写画画,额头上满是汗珠,“我马上就算出来了啊!别急!千万别急!”冯夏站在他面前,捧着一摞作业本,笑着说“就你这数学水平,还能考上大学吗?”郑青禾笔没停,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抹坏笑“也不知道哪个小毛丫头,语文作文都能跑题”冯夏听了气的跺脚,一只手向郑青禾伸过去要去打他,另一只手捧着作业本。可无奈作业本太沉,瘦小的她失了平衡,“啪!”所有作业本都掉在了地上,全班哄笑,冯夏脸羞红了,郑青禾放下笔,蹲下来边帮她捡本子边说“你看,你和我生什么气啊。这本子们都不高兴了。”冯夏憋着气,但她对郑青禾从来没有真正生过气,她只是喜欢和他说话而已。郑青禾也从来没有小看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他们之前微妙的情愫在暗自生长,只是当时的他们都没有发现罢了。
其实班里很少有这样轻松的、大家可以哄堂大笑的时刻。已经四月末了,大学校的招考细则已经贴在学校公告墙上了,班里气氛多少有些压抑,但他们这一届生源好,老师也都认真负责,不出意外的话老师们甚至可以帮他们滴水不漏的填好大学报考表。他们也终归是有些自信的。
郑青禾和冯夏的成绩不相上下,两人经常在第一第二的位子上互换位置,老师希望他俩能多多交流学习经验,常常分他们到一个讨论组。然而他俩的讨论往往演变成争吵。冯夏有一次问到郑青禾“月出东斗,好风相从”是不是说只有一轮明月这样美好的事物升起,才会有好风前来陪伴啊。郑青禾低着头算着数学题,过了好一会才回复她“我觉得吧,不是这样,没有明月的夜晚,还有星星,即使连星星都没有,只要愿意等,好风也还是会来的”冯夏不屑的说“没有明月,怎么引来好风相从啊?”郑青禾没有回答,但他在计算的那只笔却开始在草纸上胡乱的画圈了。
命运总是这样,人们在心中规划好的完满的结局总会被现实打破。
1966届的考生成为第一批取消高考的青年,也成为了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青。
冯夏离开那天,郑青禾去送她,他们是同样迷茫的,但郑青禾善于佯装镇定,他总仗着自己比冯夏大两岁,喜欢以老人的口吻和她讲话,虽然也常常被她嫌弃。他们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冯夏脸色苍白,一直不说话,郑青禾试着讲笑话给她听,结果也都是尴尬收场。“冯夏,你要知道,毛主席说:我们要到农村更广阔的天地去,我们要锻炼自己,我知道你现在很迷茫,也会担心去那边不适应……”冯夏打断了他,“难道你就不迷茫吗?你不曾担心过吗?本来……我们可以去一个大学的,不是吗?你就不会想我吗?”这一连串的发问,最终都落在了想她。郑青禾有些不知所措,但冯夏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他躲闪了眼神,局促不安起来。他知道他的佯装也已经暴露了。紧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默,两个人终于走到了火车站,“把你的地址给我吧,我要给你写信的”郑青禾对她说。冯夏看着他,眼圈已经开始泛红了,她边写地址边开始啜泣,“你的也给我!我,我要先给你写!”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滑落,郑青禾低声安慰着她,拍着她的肩膀,直到她钻进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
列车终于缓缓开动了,冯夏一直向郑青禾挥手,但他突然想起,他还没来的及回答冯夏的问题。他慌忙的追着火车在窗外大喊“莫问明月何处,只愿好风相从!只要你愿意等!”冯夏在车里皱着眉,她完全没有听清楚他喊了什么。“是在说照顾好自己,记得回信吗?”
(三)郑青禾的信
冯夏:
展信悦,我昨天收到你的回信了!真开心你在下乡第二年就在小学里做了老师,这样的机会真的难得!我在这边挺好的,不用担心。北大荒是很冷啊,比我们的家乡冷多了,这里的积雪可以埋掉我的半条腿了。但是这里的人对我们都挺好的,我也交到了几个好哥们,大家一起白天劳动干活,晚上点着油灯看看书,我们也经常交流一些问题,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你说陕北那边缺水,干燥,你的手已经开始开裂了,我在这边的农场领到了“嘎啦油”你一定看不懂吧,这是东北方言的叫法。我会把它和信一起邮寄过去。据说很好用,每天早晚抹在手上就行。对了,这边冬天吃不到新鲜的蔬菜,但是他们把白菜腌制成酸菜,把酸菜剁碎,拌上一些制作猪油时剩下的肉油渣,再用玉米面和面,包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团子,别提多好吃了。你们那边有什么特色的美食吗?你看,我的钢笔又要没有墨水了,字迹已经变淡了。但最后我还是想写给你:我很想你。
这是冯夏收到的郑青禾的第一封信,信不长,字迹也很潦草。但是最后四个字却写的十分认真,一笔一划。冯夏看完,把信放在胸前,傻笑了好久。“我很想你。”“我也是。”她心里的声音回荡。
(四)1977年
那年说延迟高考,但最终还是取消了高考。冯夏和郑青禾的书信在这11年未曾断过。她已经是27岁了,这些年里也不是没有人追求过她,她生的清秀,也懂知识,还有老师的工作。多少年轻的小伙子表白过心意,但她都拒绝了。她一直在等,郑青禾。
当她在广播里听到,今年恢复高考的时候,她整个人仿佛触电了一般,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逃离,去找他。
郑青禾也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两个人信的内容重新变成了讨论知识,讨论考试,讨论问题。他们仍然有着共同的目标,同样心存向往的大学。
在破旧的屋子里,冯夏翻书的手冻僵了,但他的心是热的。她无比渴望,再次相见的那天。
(五)1978年
郑青禾的信
冯夏:
我没能参加考试,我结婚了。勿念。
冯夏反复确认字体,她不得不相信,那是他的字。她把信扔在一旁,看着信封呆住了,她无声的哭了,她早该知道,这封信为什么来的这么迟,为什么迟迟没有给她的回信。哭过后,她回了一封信“那祝你幸福。”
她撕掉了那一纸盒子的信,仿佛撕掉了她十一年的青春。第二天,是她的生日,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终于,逃离了,可她却不能再见他。
(六)2016
冯阿姨您好:
郑青禾是我的爸爸,两个月前他去世了。
他让我务必在今天,把信寄到你手上。
我叫郑风从,小时候他常常教我背诗,直到那天,他读到“月出东斗,好风相从”时,他告诉我,我的名字就是出自这里。说完,他便出去了,一个人在外面吸烟。那时我就隐隐的知道,我的名字似乎有着特殊的含义。
我小时候就经常听见乡亲们的风言风语,他们说“你妈妈耽误了你爸爸,要不是她,他早就高考离开了。”我母亲向来隐忍,她不愿意回应。每次当我和他们争辩我爸爸妈妈关系特别好时,那些人便会唏嘘。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高考还在十二月,高考前一个月的时候,东北的雪下的特别大,温度骤降,我妈妈那时候急着去县里找人,挑了一条近路,但必须穿过一条小河。那条河冰还没有完全冻住,她刚走了几步就陷了下去。
我爸爸当时路过,什么都没想就过去救她,那天水冷的发寒,他跳进去找了我妈妈好久,终于救起她后,自己也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他的右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再也拿不起笔了,他错过了高考。
我妈妈特别愧疚,他们本素不相识,他却为了救她,错过了一生最重要的机会。
爸爸在病床上对我说:如果他知道结局,当初他不该在车站说“只要你愿意等”他应该早就放手。
后来,在我妈妈和姥姥家人的软磨硬泡下,他们结婚了,不过那已经是1980年的事情了。我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我也希望您能理解我爸爸,他真的很在意您。那张泛黄的纸,是他在1977年你生日的时候写的,一直留到现在。
冯夏放下这封信,眼泪已经干了,她想起,那天在车站,她没有听到那句“只要你愿意等”,但她确一直在等他。
(七)冯夏的信
郑青禾:
郑青禾,我终于明白:
纵然月出东斗星高远,
也有好风相从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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