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一次与火化炉的接触是在初春时,天气不热,在火葬场里一台机械接着一台,只听得到声音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开关轰的一声,他意识到(火化炉)里面正在烧一具尸体。
殡葬专业的毕业生似蜉蝣(化名)这样描述职业生涯中直面生死的开端。
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习惯性将人的逝去妖魔化,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再像父辈们一样忌讳谈生死,但如果近距离接触死亡,他们仍旧会不知所措。
养家之人:和普通的职业没有什么区别
老伍四十来岁,投身殡葬行业十五年,如今做到了火化车间主任的位置。他很喜欢看电影《入殓师》,“电影一定要看,这是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他还解释到,现代殡葬礼仪很多都是台湾向日本学,大陆再向台湾学过来的。
/《入俭师》剧照/
从前,老伍并未想过要成为殡葬师并树立起对职业的认同感。04年民政局公开招考事业编制的干部,老伍学历是大专,没有特殊技能,能考进编制自我感觉已经很庆幸。
“我被发配到殡仪馆,待遇在地区是中上水平,劳动强度比较低,加班比较多。”老伍回忆道,“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从事什么职业对于我来说不重要,稳定且收入还不低,就足够了”。
那一年,老伍所在的殡仪馆通过考试总共招了四个大专生,都是直接去一线工作:抬运收敛遗体、操作火化炉等等…今天都已经与老伍同样的做到中层干部的位置,开始一批一批的带起新人了。
在火化车间,老伍非常严肃,他负责车间的工作安排、职工在遗体火化流程的规范操作、设施设备的正常运行和安排维护维修,但他并不负责员工的心理建设,“单位里只有同事,没有朋友,把个人的感情带入到工作中去,很难搞好管理。”
但带新人时也有体贴温情的一面:老伍第一周并不让新员工直接接触遗体,只是每天大家先一起习惯殡仪馆的氛围,慢慢克服心里的恐惧,到了第二周才开始动手操作。空闲时,他也会陪着员工聊天,绝大多数人都能够克服这样的困难。
“冲着五险一金,年收入也有八万多,学历高中就可以,想来的人很多。而且殡仪馆没有倒闭的风险,福利待遇也很好,虽然工作时间长,但是劳动强度低,压力也小,我们行业内还是觉得是很好的一份工作。”
老伍始终认为,每一行都有难处,说心理压力还是医生心理压力更大:“他们看到的是生存到死亡的过程,我们好一点,来的是遗体,走的是骨灰,都是死物,好很多了。”
近些年,殡葬行业也面临改革:老伍所在的重庆长寿区下个月开始做集中治丧,不准在街道、小区里面搭设灵棚进行治丧活动,虽然一具遗体的火化费只有500元,困难户还要全免费。但殡葬行业盈利的大头在治丧,治丧涉及了餐饮、住宿、悼念活动等等。从前在重庆有很多做治丧一条龙服务的个体户,牟取暴利的同时也让各殡仪馆很难抢到业务份额,“现在有了政府撑腰,工商、社区街道、派出所、城管等等联合执法,去抢他们的业务,我们的收入也会好很多”。
随着殡葬企业的现代化和政府推动之下的种种改革,老伍觉得殡葬业发展欣欣向荣,前途无比光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工资涨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专业生:人生百态看尽,我身似蜉蝣
知乎用户“似蜉蝣”,是长沙民政职业学院殡仪学院2013届毕业生,可以称得上是从正规学校里出来的、非常典型的新一代殡葬师。他在知乎平台主要参与与他的专业相关的问答,如今已经拥有五千多个粉丝。
“殡葬师,让两个世界的人都满意”是他在个人主页简介栏的一句话。一年多前,他还开设了专栏“我干殡葬这些年”,其中共有六篇文章。
长沙民政职业学校是中国最早开始殡葬专业化教学的学校,其出现也填补了中国殡葬行业的一片空白。似蜉蝣报考这个专业时,以“殡仪行业人少,但需求量大”说服了父母。
死者一无所求,生者营营不休。在生者的营营不休里,似蜉蝣觉得自己看遍了人生百态:“人走了以后什么也不知道了,你看到的人(家属)都是很真实的人。”似蜉蝣曾见过温馨的一面,也目睹令人寒心的场景,曾有两兄弟为了争夺父亲的财产在母亲过生日的那一天,当着母亲的面大打出手。
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癌症去世的男性,他离开时还非常年轻,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家境不好的他好不容易成为工程师,生活有了起色,又拥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在一切都慢慢变好时,这场疾病降临在了这个家庭。家属说,从发现癌症到去世不到一年的时间,他那样就把小小的女儿留在身后了。
年幼的女儿甚至还不能够正常的按照指导帮爸爸做完一套将香油涂在眼、口、鼻部的仪式,只能一个劲的问躺在水晶棺里的父亲:“爸爸你是睡着了吗?爸爸你还疼吗?”原本抱着小女儿做整套流程的是她的大姨,这时大姨已经哭得不行了。
那是非常悲伤的一个故事,似蜉蝣很久都没能从那种沉痛中舒缓过来。
/殡葬业相关书籍/
似蜉蝣时而想起他大学时代的开学第一课,老师问他们,如果躺在上面的是他们,心里会想什么。刚上大学时,似蜉蝣想的是:如果我的亲友站在我的周围,我的父母孩子都还在的话,我希望他们不要哭泣,我来过这个世界,我感受过,我什么也不缺,没什么值得哭泣的。想完撇撇嘴,觉得自己酷得很。
多年后听到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是:“我不敢,我的父母、老婆孩子尚在,我要活着去照顾他们。我经历的越多,越懂得这些的珍贵,懂得我身上的社会责任。”
他人的悲痛要随风而去,他深知自己职业中最重要的技能就是忘记。下了班以后,一定要把上班的时候经历的、看到的、听到的统统忘掉,才能投入接下来的生活中。
殡葬教师:用教育影响观念
中国的殡葬专业教育刚刚起步,专业老师稀缺,在殡葬专业学院,任何教师都需要身兼数职。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教研室的任老师总共担任三门课程的教学任务,分别是:生死哲学、殡葬心理分析和遗体防腐整容。
任老师2009年研究生毕业来到重庆市管理职业学校:“我当时研究的方向是生死哲学,就是主要针对生死问题和人生问题的哲学研究,与殡葬专业有比较大的关系,所以对这个专业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刚好碰上了(这个机会),就来了。”
这一干就是十年。
在他们学校,像任老师一样研究生毕业直接就业的老师很多,也有一些是从殡仪馆的一线岗位转回来,但在学院做老师的起步标准是要求硕士毕业。
任老师在课堂上向学生传递的内容大多是关于殡葬观念的,他认为现在人们对殡葬行业存在一些错误的理解。“人们往往以为殡葬工作者的服务对象是逝者,但殡葬师之于逝者,为他们的遗体化妆,穿衣、火化与埋葬,就像园丁之于花草,是为业主服务。同样的,殡葬师实际是在为生者服务。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影响生者的情绪,遗体是殡葬工作者安抚生者的一个中介。”
其次,做好殡葬工作不意味着只做好殡葬这一件事。据任老师了解,国家现在倡导的是把努力放在殡葬之外,殡葬工作的本质是对生者观念的一种引导。厚养薄葬,过好生活中的每时每刻,不存在生者对逝者难以弥合的遗憾,殡葬方面的问题自然就不会再耿耿于怀。
话虽如此,但任老师心里清楚,殡葬教育中仍然有很多不足。“类似阐释生死观念的哲学类课程必须开设,更需要在每一所殡葬学校中普及,需要形成体系。”
多数人对死亡及与其有直接连带关系的殡葬工作者的恐惧来源于内心的不安、忌讳和焦虑,所有产生比较强的排斥情绪。任老师知道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中国现在仍然是一个没有死亡教育和死亡准备的国家,但死亡作为一个正常的生理现象,它无时不在我们的身边,这也是死亡教育为什么必要的原因。”
用教育去影响观念,这是无数任老师们不懈努力的方向。
老一辈殡葬人老伍、新一代殡葬师“似蜉蝣”和殡葬教师任老师只是这个群体中具备代表性的三个个体,关于殡葬从业者的故事还有很多。
小李回想起自己在银河园(殡仪服务中心)做义工的一段经历,那些场景还会时时浮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帮前来祭拜的市民找到骨灰盒的位置并取出骨灰盒,骨灰盒有的是实木的,也有些是玉石的,工作人员捧着骨灰盒,无论来人多么悲痛、哭天抢地,都只是神情严肃的处理好他们应该处理好的事情。“这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工作,和其他任何工作都是一样的。”小李说道。
小李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明白,死亡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既然无法避免,就必须努力正视它,和与它相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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