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故事——好心招来大麻烦

张国心

小官乱作为

老麻是农村当下最小的官——社长，相当于原来的生产队队长。这个差事，挣钱不多，操心的事不少，什么灾害调查、困难补助、低保申请，还有谁家死了人、谁家的女人生了孩子等等的烦琐事，都要经他手报上去，心眼不好不行，心眼太好了也不行。前些日子，村里给他们社一个低保户的名额，回到社里，他当天晚上就组织召开了村民议事会。

大家一致同意把邵成山报上去。邵成山是国家水利工程的移民户，落户这个社还不到十年，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八十多岁了，无儿无女，老两口生活得很拮据，他当低保户谁也没意见。可是，不知这个倔老头是没把低保的几个小钱看在眼里，还是嫌“低保户”名声不好听，总之，一口拒绝了大家的一片好意。

老麻出于好心，说：“既然邵大哥不报了，那我们就再评议一个，不能把名额瞎了，这是国家的关心，谁得了都好，是不是？”

没想到这话一说，立刻就有七八个人争着要报，都说自己生活如何如何困难，个个争得面红耳赤。经过大半夜艰难的群众评议，最后筛选出了三户：老疙瘩、牛二和红辣椒。这三户是各说各的理，谁也不退让。一个名额不能报三个，老麻又出于好心，把老疙瘩、牛二和红辣椒三个人叫到一起说：“就报你们其中一个人，得了补助款后，三个人平分，都得了实惠，行了吧？”说着，他把申请表给了老疙瘩，说：“就你的字写得好点，你填吧。”

就这样，没过多久，老疙瘩把低保补助款领了回来，可是他独吞了，不肯拿出来分给牛二和红辣椒。于是，牛二和红辣椒气冲冲地找上了老麻的家门，牛二说：“低保钱也有我一份，你要不把钱要过来，我和你没完！”红辣椒更厉害，她说：“我这个低保户是大家评议出来的，我要是得不到钱，就到上面告你滥用职权！”

老麻还真怕把这事捅出去，因为评议低保户是一项非常严肃的事，他这样做，虽然出于好心，也没贪没占，却严重违反了原则，于是他赶忙安抚牛二和红辣椒，说：“你们放心，我老麻做事，历来钉是钉铆是铆，怎么定的事就怎么执行，他老疙瘩必须把钱分给你们俩！”

老麻本以为老疙瘩不可能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可没想到老疙瘩一分钱也不肯吐出来，他来了横劲，说：“我告诉你麻社长，我这个低保户是群众评议出来的，申请表填的是我的名字，我画的押，我凭什么把钱分给别人？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到上面告你徇私枉法！”

这一通猛炮轰得老麻晕头转向，当时就蔫了，因为他知道，老疙瘩的话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他要是去告，也有情有理，而且一告就赢。老麻当社长已经有很多年头了，经他手处理的大事小情不计其数，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可眼下这事还是头一次碰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怎么都是个错，真把他给难住了。

计策也不灵

第二天，老麻把低保的事暂时搁在一边，他开始挨家挨户调查发家致富的情况，他跟大伙说：“上面下来了一个文件，来年要对发家致富的家庭进行表彰，用化肥当奖品，致富快的多奖，致富慢的少奖，家家都有奖，但有一条，低保户不在内。”

在屯子里调查了一圈，老麻迎面碰到了牛二，他张嘴就管老麻要低保钱，老麻用手指点着他的脑瓜子，说：“牛二啊牛二，你真是目光短浅，马上就要进行致富奖励了，你当了低保户，还能得到致富奖吗？你想啊，一个低保的钱三个人分，能有几大吊？你要是得了几袋进口化肥，那值多少钱啊？”

牛二挠着头皮说：“能有这事？”

老麻说：“我能跟你撒谎吗？哪头轻哪头重，你回去好好想想。”其实这是老麻的一个计策，他想用这一招忽悠爱占便宜的牛二和红辣椒，如果忽悠住了一个，问题就解决了一半；一旦他俩都进了圈套，那就天下太平了，至于来年有没有那回事根本不重要，到时候就说政策又变了，谁能把谁怎么样？可是，当老麻在红辣椒面前如法炮制时，却遭到了当头一棒，红辣椒揶揄地说：“你都忽悠一天了，累不累啊，你知道不，我有个外甥女在乡政府上班，我打电话问了，她说根本没这事，如果家家发化肥，低保户不但不能在外，还得优先，还得多给。我说麻社长，是不是老疙瘩的钱你要不出来了，就变了法子给我们设圈套？没门！”

老麻无言以对，不得不默认是自己在玩“曲线救国”的把戏，他十分为难又特别恳切地说：“红辣椒，你是明白人，你说说，我是一片好心，如今弄了个里外不是人，没得到钱的要告我，得到钱的也要告我，你说我是为了啥啊？我再问你，你就缺那几个钱花吗？实在没有，我给你行不行？”

红辣椒也说出了心里话，她说：“现在谁缺那几个钱？包括老疙瘩和牛二都不缺，但那是国家的钱，能得一点是一点，怎么，我们小老百姓要点生活补助钱不行吗？现在国家给咱们农民多少优惠政策，可有多少钱半道没影儿了？就说那谁谁谁吧，原来是个穷光蛋，当村主任只三年，就富得流了油……”

老麻立刻打断了红辣椒的话，说：“得得得，这话你别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好心赚得了驴肝肺，这个破社长，我不干了行不行，你们谁愿意告就告去，爱上哪告就上哪去告！”

还是要找你

伤心的老麻当天晚上就去了县城女儿家里，他真不想再回到那个要多闹心有多闹心的山沟子里去了。这天，他正在小区花园里散步，突然看到一个头缠白纱布的人向这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向人打听着什么。老麻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正是老疙瘩！老麻心里一激灵，明白了，肯定是牛二和红辣椒去管他要钱，他死活不给，动了武，一人难敌两虎，被修理了一顿，吃了亏，来告状了。老麻心想，我已跳出“是非之地”，不当那个破官了，什么也不管了，我惹不起你，躲着你还不行吗？于是，他一闪身便向楼道里逃去。

老麻本以为拐过几栋楼就能溜之大吉，可没想到一连跑了两个小区，愣是没把老疙瘩甩掉，反而距离越来越近，似乎听到了老疙瘩在喊他什么，他心里一着急，一脚踩在马路牙子的边棱上，“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老麻的腿当时就流出了鲜血，疼得他坐在路上龇牙咧嘴。转眼工夫，老疙瘩就到了眼前，他气喘吁吁地说：“你、你跑什么呀，看看都摔啥样了？哟，出血了，是不是骨折了？快，上医院去。”

老疙瘩不容分说，硬是把老麻送进了医院，又是挂号又是帮着拍X光片，一通折腾下来，弄得一身汗水，头上的纱布也散落了下来。还好，老麻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没有伤筋动骨，老疙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腿没折就好，麻社长，我今天来找你……”

还没等老疙瘩把话说完，老麻就堵住了他的口：“打住打住，我不是社长了，我什么也不管了，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你也别来找我！”

“事是你决定的，不找你找谁？”

“你爱找谁就找谁去，我管不了，我没法管！就说你吧，事先都说好的事，转过身就不认账，这还是老爷们干的事吗？挨揍就对了，活该，我看揍得还轻！”

老疙瘩急了，说：“你能不能容我把话说完？当时是你叫我填的申请表吧，现在我反悔了，我要把那份表撤回来，我不当低保户了，低保户的钱，我不要了，你爱给谁给谁！”说着，老疙瘩就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钱，强行塞进了老麻的怀里，转身就要走，老麻一把拽住了他，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问道：“你说什么？”

“低保的钱我不要了，你爱给谁给谁。”

“低保的钱你不要了？真的？那你也别走啊，看病你给我花了多少钱，我得还给你呀！”

老疙瘩说：“你摔伤和我有关，就算我运气差，请客了。”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把老麻呆愣愣地撂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打死也不要

老麻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过去这么几天，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竟然脱胎换骨，变成了“视金钱如粪土”的阳光人物？但不管怎么说，这低保的钱也不能放在自己的手里。于是，老麻一瘸一拐地回了村里，连家都没进，就先把牛二和红辣椒找到了一起，举着手里的钱说：“你们看好了，我老麻说到做到，老疙瘩的钱我要回来了，而且连他的那一份也叫我抠出来了，全给你们两个，你们爱咋分咋分，这回我算有了记性，以后打死我也不办这操心不捞好的事了。”

可是，牛二和红辣椒也都变了，谁也不肯接钱。老麻不解地问：“怎么，几天前你们还打破脑袋争，现在怎么又不要了？”

牛二说：“我不够低保的条件，我不要，昨天老疙瘩撵着给我送钱我都没要，害得他脑袋撞在了大树上，缝了三四针。”

原来是这样，老麻琢磨了一下，冲着红辣椒说：“他们不要，就都给你，就数你叫得最欢，这回我看你还告不告了？”

没想到红辣椒的话更是出人意料，她说：“其实，我说要告你，是我心理不平衡，对一些人有意见，但意见归意见，道理是道理，现在我生活过得挺好，远远超过最低生活标准，我没资格享受低保，这钱我也不要！”

三个人争这笔钱的时候，争得老麻焦头烂额，眼下三个人都推这笔钱，又把老麻推得不知所措，手里的钱就像个刺猬一样扎手，他生气地说：“争是你们，推也是你们，耍我玩是不是？”

牛二说：“你还不知道吧，邵成山死了。”

老麻一愣，说：“什么，老邵头死了？可这和低保钱又有什么关系？”

老麻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个大事小事他是必到的。他先把低保的事放一放，急匆匆地来到了邵家。老邵头已经走了，但他的遗像还在墙上挂着—那是一位英姿飒爽的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他的老伴擦着老泪说：“他一直没照过像样的相片，就把这张找出来放大了。”

老麻疑惑地问：“老邵参过军？”

老人点了点头。

“他打过仗、负过伤？”

老人又点了点头：“因为受伤不能生育了。”

老麻激动地说：“低保户你们可以不当，但抚恤金你们应该去向国家领取啊，那一笔钱很多，看你们的日子……”

老人说：“他的命是三个战友的命换来的，他发过誓，一辈子不向国家伸手。”

老麻终于明白了，原来就是因为老邵头走了，他的“社民”们被触动了……可是，这笔发不下去的补助金怎么办？要是真退回去，这个手续那个手续走一遍，更是个麻烦事！

(题图、插图：张恩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