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章浩 图/unsplash
东城是个不错的画家。
对,是不错,但不代表会出名。
他的画有些生气,可卖出去的却寥寥无几。别人说他的画画好是好,可就是楞看不出好在哪里,他觉得那是别人不懂他。别人笑笑——也是,感叹一句,以后也不曾再来了。他曾找我来鉴赏,我不过也是个潦倒的无名作者,真真看不出什么,只得敷衍敷衍,怕他早看出了端倪,之后也不曾再来。大概我们都玷污了他的画吧?
于是这高贵的画家,终年门庭冷落,也不见她为自己张罗张罗生意。我曾念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去他那逛逛——也实在是因为我没什么事可干,可后来便不能在去了,看他日渐窘迫的境况,我真怕他万一哪天开口要我接济呢?都是穷人啊。
如果说这种潦倒的艺术家最缺乏知音,那么沐秋就承担了这个角色。
沐秋是四年前搬到这狭小的街巷的,她在这里开一家香茗店,茶店不大,有七八个古风的木桌,布置有点像古时的竹林。店里人也不多,我就常在一边这喝茶一边想稿子,一下午也喝不了几杯。东城也常来这里,与我不同的是他每次来都不是喝茶的。他就这么远远坐着,看沐秋招呼客人——那只是少些时候。店里无事时,沐秋就站在柜台前,东城就看着她,沐秋朝他笑笑,他又看看窗外,着实让人着急。
有时沐秋会去东城的画店看看——说是画店,其实也就是一间小小的房间,后面就是东城的卧室。门口有条极低的黑黑的电线,恰好也通过沐秋雅致的小店,东城站在门口时,小店就像他手里的风筝,却永远隔着线的长度。
可沐秋爱在那看画。有时我找不到茶店的老板娘,便知她必在那里。
那一日我又碰到她:“老板娘,又去看画喽?”
“嗯”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便趁机问了问她:“你觉得东城这人咋样?”
“画挺好的。”
“莫不是你真懂他的画?”我以为就东城那怪脾气,没人敢点评他的画了。
“嗯。”老板娘可把我堵了,我也不便再问她对东城啥感觉。就觉得这俩人,都怪。
东城的画卖不出去,自然生活窘迫。可怜我也找不到什么读者,渐渐入不敷出。好在一家杂志社看上了我的小说,只是有个条件——要在小说里自配插图。这可使我犯了难,别说画了,连火柴人我都画不好,只得拉下脸来去找东城。
“东城,帮我个忙呗。”我一脸陪笑。
“说说看。”他还是在端详他的画。
“我最近写了本小说……”
“那个我不懂。”
“不是,我是想……不,是他们想…加上插画。”我抱有希望。
“奥,好好干。”他又端起了另一幅画。我就知道再问也没啥用了。其实早该有心理准备,东城不一口回绝就是客气的了。可生活啊,让我不得不再想办法。
“沐秋老板娘,你帮我劝劝东城呗!”
“我只谈画,不管别的。”
“不帮?”
“是帮不了。”
我愤愤离开,他俩果然一样都不讲人情。我本以为沐秋是个通情理的人,没想到跟东城一样迂腐。当时我真真地盼着他俩都出事算了,落个痛快。
只是万万没想到我这盼望比法老的诅咒还灵。
我以前长对沐秋开玩笑说多事之“秋”,可这秋天还没来,沐秋就出事了。
有几日,沐秋说心情不好。我问她是不是因为东城那块木头,她也没说,只说想出去散散心——听说西藏是个让灵魂纯净的圣地,还有她想顺便去看看大熊猫。我很艳羡她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只可惜,沐秋却永远到不了圣地了。一天上午她在QQ空间里,发了几只憨态可掬的熊猫,引来了无数的狂赞——沐秋不乏爱慕者,可之后谁也没收到她的消息,恰巧那一天是2008年,五月十二日。
第二天,东城失踪了,这画店和茶店的锁就这么冷冷地挂着,着实让人不习惯。
我想沐秋大概就像东城的一只风筝,风筝刮跑了,放风筝的人怎么能不去追?
一个月后,东城回来了。
不,回来的绝对是假的东城,真的东城说不定早被他弄丢了…
托尔斯泰说,当人无法得到他所渴望的一切时,他就会极力地欺骗自己,使自己处于一种仿佛他已拥有了渴望得到的一切的状态——这就是用烟草,酒和鸦片来麻痹自己。
我不知道东城是否在欺骗自己,但我知道他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他那本来就狭小的屋子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酒瓶。我知道沐秋的死跟我没什么关系,却也老有种愧疚之情,便常来看看东城。
“怎么不画画了?”
他摆摆手,
“没人看了。”
“谁说的?”
他并没有理我。
我记得沐秋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那碗茶,东城的那一碗怕是没了。
茶店关了,东城也付不起什么租金搞画店了,我只知道我也再没那么便宜的茶喝了。
稿酬又没有着落,房租已欠了两个月了,那晚我正不知该怎么办,东城竟主动来找我了:“喝酒去?”
我受宠若惊:“去!”
我俩买在烧烤摊上大吃了顿,惊得老板像看到了多年不进食的怪兽。后来,我们还不过瘾,拿着啤酒到江边坐着喝。
“你那杂志社还要人不?”
他那极大酒气吐向我。我也乘着几分酒意:
“咋了?想通了?”
他没说话。
“那你当初还说我庸俗。”
他又猛灌一口:“你知道吗?当初我曾想过去画漫画,那人却告诉我,我那种画风卖不出去!”
“女的不是超短裙低胸装,卖不出去是吗?”
他又猛倒一口,索性把酒瓶摔了:“真他&的,犯#!”
“就是犯#!”我也把酒瓶摔了,碎渣撒的很远。
“不过,我们也得这样了。”我又哭笑一声,“不然,咋活?”
他又不说了,躺了下去。我也躺着,那晚月亮,真圆。
“还想着沐秋吗?”
他还是只躺着,像具没有灵魂的死尸。
“你到底啥感觉?”
他又坐了起来,“她是个知音。”
“就是这样?”我顿了顿,说不出话了。
他什么也没再说,就看着那月亮,还是那么圆。
我想他手里的线怕是断了,风筝早已飞向远方,再也找不回来了。
莫名有些伤感,我只管捡一些石子往江里扔。
“那你呢?”
“我咋了?”
“明明是个女孩家,还是写作的,为什么说话这么……”
“粗俗?”我笑笑,也不想回答他,月色这么美呢,让人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我只谋个生计而已,哪像管什么梦想情趣?也许我曾经有吧,不然看到东城这样总会有种似曾相识的痛?
后来,我们合作赚了不少钱。东城的画,更是卖了不少。两年后,我们都从小巷搬了出去。
后来听说,他做了漫画家。
再后来,就没了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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