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座华侨古厝，在200多亩的土地上，沉寂了百年。
每一座古厝身后，是越洋海外、曾经光耀了门楣的南洋商贾巨富。中西合璧的门楣上，用英文写着屋主的名，building的后缀被风雨洗成淡淡的黄。
流连赞叹道不尽那种深深的震撼，唯剩一遍遍感叹：我们怎么现在才来！真的迟到了太久。
这一期“花儿与少年”，是因为朋友的一句话，他是泉州古建专家姚洪峰。那个早晨，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请教他：我想去看古厝，要成群结队的，要有故事的，要有曾经精致的痕迹，我要去哪里好？
“梧林。那个村，一整片，有两个五店市大，所有的房子都是大户人家，都不曾被挪动过。”
“那是哪里？我从没听说过。”
“晋江。”
每一寸，都让你满心欢喜
一路驱车，村口杂乱的砖头洋房各长各样。村道鲜有车，老人晒着太阳，指着远处一处红墙，“老屋子有啥可瞧的”。
远远的，那里似乎真没有什么，周围已拆了一半的房子，露着石粒和铁条。阳光下，那处红墙泛着光晕。走近，那是两层中西合璧的番仔楼。
两层的屋檐，有着惊艳无比的墙垛子，五光十色的琉璃堆花，长出了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二楼屋顶的围栏扶手正中央，堆花洗碎雕琢成的黄、绿两只孔雀立在上头，65年过去，依旧泛着琉璃的光彩。外墙的红砖，有砖嵌着镜面，镜面上写着“保家卫国”，一楼的门楣上写着“cai huai zhou cai huai zi building”。
“屋子建在1953年，由蔡怀翻和蔡怀紫两堂兄弟合建。他们随先辈到菲律宾谋生，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加入华侨游击队，后来将屋子命名为‘胸怀祖国’，有国才有家。”村人说，也许因为这屋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洋楼才得以毫发无损地保留。
推开木门。这是怎样一座丰富的房子啊，内部全由木头建成，木雕、砖雕、灰雕、泥塑、水洗，千百年变迁的闽南工艺，在这里都可以看见。木头屋梁上，木狮子绕着飘带戏耍着镂空的木球，滴水兽从四方天井上俯下身姿，每一寸地方，都让你欢喜得想拿放大镜细细地看。
这里的木雕、泥塑，都是戏文里的桥段，屋主很爱看戏，屋外的围墙边建起石做的戏台。村人指着二楼悬挂的老照片，说着哪个是怀翻，哪个是怀紫，回忆着他们每次回来，都要请来戏班热闹几天。
古厝群，自此豁然开朗。99座华侨建筑，从清朝到民国，长着不同的脸孔：雄伟壮观的古罗马式、哥特式洋楼伴着南洋味的番仔楼，官式红砖大厝依着石头厝，更有曾经誉满泉州的“泉南门外五层厝”。
这是一个以蔡氏为主的村子，远近乡邻说它“十户人家九户侨”，更有顺口溜“沙塘吃，后洋穿，梧林赚钱买短枪”，说的都是梧林村曾经的富奢。
“家里兄弟多的，只留一人在家侍奉父母，其他的全往菲律宾谋生，侨批寄来养家、买地、盖房的钱，留下了这片华侨建筑群。现在，村里住着1850人，海外已开枝散叶15000人。”许文体是梧林村落保护发展项目的工作人员，他说，旧时临近的土匪盗贼常光顾梧林村，为了保护眷亲，上世纪30年代，华侨出资建起三层高的枪楼，每家每户买枪护身，还雇长工。
蔡怀翻蔡怀紫兄弟合建的“胸怀祖国”楼
每一厝，都惊艳了晨与暮
故人啊，走着走着就落地生根到了别处。他们去谋生，去了太久，一个世纪就这样溜走。
一座座华侨古厝挂着锁，说不准回乡的日子，他们将钥匙托付给家里的亲堂，“帮忙扫扫灰，别让那风雨吹进了公妈厅”。
房子的主人回来了。侨三代站在侨一代太公蔡朝东1930年建成的700平方米三层罗马式的“朝东楼”前。闽南话的乡音，夹着菲律宾热带的风，“80几年前，这么大的洋楼，这是太公他那一生那一世的证据啊”。
在海外生长的子孙，难得一趟故乡行，“朝东楼”的钥匙从堂亲那里取来。锁头锈迹斑斑，一场一场的雨浸透锁扣，才知道上一次推开，已是多年。
这是梧林村第一座钢筋水泥的洋楼，蔡朝东和“泉南门外五层厝”的主人蔡德鑨，在菲律宾合办“三合兴”玻璃，他们曾是梧林村最富的人。房子由菲律宾的设计师操刀，钢筋水泥全从欧洲运来，1930年，梧林村家家户户只点油灯、烛火，这座房子已超前到设计了电梯井，安装了电线。
“电梯从海外运来，发电机也一并到位，可是房子还在建，抗日战争打响了，光宗耀祖的大厝，就这样搁置了。”摸着外墙还未来得及磨平的水泥灰，许文体说，那些村人第一次见的电梯、发电机，被土匪盗取，砸了当废铁卖。毛坯洋楼，徒留着空洞洞的电梯井，但那曾经的兴盛，不用多说，谁人都懂。
从朝东楼走上近千米，路过一座座够你看上半天的古厝，往村落高地那处“泉南门外五层厝”走去。
建造于1932年，它曾是晋江最高的楼，古罗马式的洋楼，至今熠熠生辉。洋楼是英国人设计的，蔡德鑨专门从上海租界找来100多名混凝土建筑工人，日夜连班浇筑而成。洋楼自来水、抽水马桶一应俱全，更有防弹门窗。五层厝周边相连的是另外3座蔡德鑨家族的古厝，它们外墙相连，闭上对外的门便与世隔绝，房子与房子间曲径相接，似一座独立的城。
这里的古厝，真的太美，从早晨看到日暮，我们还想再去一回。这一篇游记，装不下梧林的99座房。多想告诉你，那里还有那座哥特式的侨批馆，楠木铺成的木地板，铺满了时光厚厚的尘；还有那座似迷宫般将人绕晕的99扇门的古厝，屋外的红砖围墙，每隔一段就有个内凹的墙洞，80年前的夜，洞里油灯点点，照亮夜路，风吹不灭，雨淋不熄……
罗马式的“朝东楼”，建于1930年
刘燕婷 吕波 文/图
来源：海峡都市报闽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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