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的文学视野里,浪漫主义似乎逐渐销声匿迹。一方面反浪漫主义甚嚣尘上,一方面小市民现实主义云蒸霞蔚。
在小市民现实主义作品中,人们热衷于用小市民的清淡温情取代浪漫主义的内在生命激情;用世俗的琐碎经验取代对新世界的想像性塑造;用入世的随波逐流的态度取代批判社会和颂扬自然的反抗立场;用平庸和无意义的事件取代对生命本体的暗示与象征;最终,用卑下狠琐的小市民气质去取代英雄主义和对终极价值的崇高企望。
然而,浪漫主义精神并未完全泯灭,它只是转入了其他领域—一种纯正的浪漫主义精神,竟然隐藏在港台武侠小说的世俗衣裾之后。
金庸作为二十世纪中国武侠小说的代表作家,他所创造的武侠世界在二十世纪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武侠热,他在武侠小说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空前的。金庸的小说为何能常销不衰?浪漫主义手法的运用便是主要原因之一。
在金庸武侠小说中,武功秘籍作为一种重要的元素,它本身寓有极强的浪漫性。武功秘籍多种多样,如《易筋经》、《九阳真经》、《九阴真经》、《葵花宝典》、《六脉神剑》等等,武林中人对这类武功秘籍的求索可谓是趋之若鹜。
它在小说中最主要的一个作用便是一种欲望的象征。高强的武艺是武林中人混迹江湖的必要条件,拥有高强的武艺便意味着拥有超出常人的力量,这种力量往往便象征着权利。
于是武侠小说中常会有武艺切磋、比武论英雄的场景,最后通过武力的比试来分配其权利的大小,往往武力越高强便越有资格做一个帮派的掌门人。
正是有着这样的一种潜在的游戏规则使得很多的习武之人将武艺的进步视为其一生的追求。小说中的人物往往获取一部武功秘籍便意味着他将拥有高强的武艺,这无疑是对这类武功秘籍的浪漫性的夸张。
在《天龙八部》中,少林寺的藏有许多武功秘籍,这些武功秘籍能指导人不断突破人的生理极限,让人拥有强大的力量,拥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样的浪漫书写显然是荒诞的,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东西却偏偏有着与武林秘籍同样的功能,能引起人们广泛的兴趣,一旦有人获取便可立马拥有强大的力量,正义的人拥有这样的东西可以利人利己造福一方,而邪恶的人拥有这样的东西却往往可以祸乱百姓甚至走火入魔。
由此我们便可看出其中所寓有的隐喻,将金庸的武侠小说看作是成人童话也并不为过。
对于一些门派的武艺绝招的创造更能突显出金庸对突破人的生理限制的丰富想象。这种描写在《水浒传》中已经有了几近完美的展示,但在金庸的小说中,作者对武者的武艺极尽夸张。
在小说中如点穴、轻功等往往作为侠客的基本技能,点穴可以使中招者暂时失去一些本能,最常见的便是失去行动能力和语言能力。而轻功则往往是一种逃生技能,或飞檐走壁,或水上奔走。
这一方面是金庸在武侠世界叙事上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金庸对人突破生理本能的一种浪漫想象。
此外,金庸小说中还有一些如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九阴白骨爪、吸血神功、北冥神功等等更是将浪漫的想象发挥到了极度。
这样的“神功”已经完全成为了“神话”,这类“神功”有着极强的杀伤力,侠客拥有这样的“神功”才能在“江湖”中立足,才能在“江湖”的生存法则中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种“神功”的想象在本质上是金庸对个人能力的一种浪漫理想。试想,一个侠客如果拥有了盖世神功,那么这种盖世神功便往往会成为他解决问题的主要手段。
表现在小说中,这种武力解决问题的手段其实在本质上是对自我的一种认可,也是一种对自由的向往,表现出的是一种浪漫主义的精神。
小说中除了对这种强大的个人武力进行夸张描绘之外,小说中的忠奸对立、善恶分明也充分体现出其浪漫的倾向。而这种对立在神话传说中就有比较广泛的书写,在很多的童话故事中也同样以一种符号化的叙事模式来表现这种二元对立。
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这种对立便是对传统叙事手法的一个传承,正邪相争中凸显出正义的力量。在小说中恶人一方面表现在其道德的缺陷上,另一方面也会体现在其所习得的武艺上,展现出恶人不学无术的一面,如正义的英雄往往习得的是阳刚的、有利身心的武艺,而邪恶之人却往往习得的是奇异、残暴的武功。
小说在对正面的英雄人物和邪恶的反面人物进行描写时往往最终会给出一个邪不压正的结果,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金庸在对正邪对立中的浪漫理想。
在写正义与邪恶时,金庸往往用灵活多变的叙事结构来描写正邪的关系。正邪也不绝对是对立的,往往会有正义者沦为邪恶者,邪恶者也常常可以浪子回头转变为伸张正义的英雄。
这在潜意识中告知读者没有纯粹的善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人之初,性本善,向善是人的本能,作者在写善者的大善和恶者的觉悟时在一定程度上有劝善的意识。
在对恶人的塑造中,金庸一方面写出恶人如何恶,同时也不忘去强调恶人为何恶,没有任何一个人天生就是恶的。在对金庸小说的解读中,很多人看到了金庸小说中的佛教思想,在对恶人书写时,也同样能明显看出其中的佛教思想。
金庸通过抽丝剥茧的情节描述逐渐告知读者恶人为什么恶,可恶之人往往是可怜可悲之人,从而见出金庸的慈悲情怀;随着情节的发展,往往会有恶人被感化的叙事模式出现,金庸甚至会写到感化后的恶人饭依佛门,这种大彻大悟的情节模式也可以被看作是金庸浪漫主义手法的又一种展现。
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情节的巧合与误会也同样是浪漫主义手法的一种表现。这种巧合、误会情节在中国古代的叙事文学中较为普遍,通过巧合和误会的构建能使故事更加曲折离奇,变得扑朔迷离。
金庸对巧合、误会的设置一方面让故事变得更加具有可读性,故事性的明显增强对阅读者也更具吸引力。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巧合、误会情节出现最为集中的便是《天龙八部》。
在描写萧峰、段誉和虚竹的人生经历时,总是巧合与误会不断。在对萧峰的描写中,金庸所用的误会多于巧合,但正是这样的安排让多重的误会造就了萧峰坎坷的人生,最终悲壮自尽的结局。
其中最具典型的误会便是萧峰误将段正淳看作是自己的仇人,最终误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个误会让这位盖世英雄深受打击。此外,丐帮内部对萧峰的误会、中原豪杰对萧峰的误会、耶律洪基对萧峰的误会等等都直接导致了这样一个英雄人物的悲剧命运。
在整个金庸武侠系列故事中,萧峰作为最具血性阳刚的正面形象之一,他没有死于铲奸除恶,反而因重重误会而自杀身亡,他的自杀其实就是对他一生所遭遇的误会的一个回应,是对他莫须有的恶名的一次洗刷,但是用自杀来解除这些误会,这样的代价不免过于沉重。
在对段誉和虚竹的人生轨迹进行描述时,则更加偏于巧合了。痴情的段誉偶遇钟灵心生暖昧,后遇木婉清许下婚约,再遇王语嫣倾心迷恋,后来却发现这三人都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直到生母刀白凤告知段誉的身世后才知段誉原来是段延庆之子,这一新的巧合虽然让段誉与王语嫣的爱情有了新的发展空间,但是认段延庆作父却给了他新的痛苦。
在对虚竹一生的叙写中,其中的巧合更加具有偶然性了,他成为逍遥派的弟子、逍遥派的掌门,破了荤戒与色戒,结识心爱之人,成为灵鹜宫宫主等等全都可谓是巧合,全都发生在偶然间。
这之中环环相扣的巧合与误会将整个故事变得妙趣横生,这种创作手法是金庸浪漫主义手法的集中体现。
金庸在论及自己的武侠小说时曾坦言:“武侠小说是浪漫主义的作品,想象和夸张的成分较多……浪漫主义在文学中有重要地位,表现人的激情与高尚情操,描写对人生的理想,展示生活中美丽的一面。”
浪漫主义手法的运用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让小说在情节上更加跌宕回环,曲折生动,更具吸引力。作为普通的接受大众,他们在触碰叙事性文学作品时更多的是希望获取故事,通过故事体会到一些审美快感,因此金庸小说浪漫叙事手法的运用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读者的需求。
撰稿/默默【读史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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