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变老更可怕的是，未富先老

养老困境 老人与房

90后开始养生、80后开始养老……随着老龄化问题加剧，2018年，单身税、生育基金等话题大热，但“中国式养老”，不只是网络段子。

以房养老靠谱吗？啃老买房有错吗？养老地产出路在哪？为此，「关爱买房公会」推出全国联动深度策划《养老困境：老人与房》，直面当代人的养老焦虑。本期内容：中国的养老现状与未来

去探望领导生病的父亲时，庄宇恐慌极了。

单人病房里一共两张床，一张躺着领导的父亲，一张坐着两个护工。右手边的沙发上，几个亲戚聊得正起劲，两个孩子闷头打游戏。茶几和柜子上摆得满满当当，果篮、鲜花、零食、牛奶、保温饭盒一字排开。本该凄风苦雨的病房，竟有点阖家团圆的味道。

领导感叹：“幸好都在本地，兄弟姐妹都齐了。”

领导的父亲被诊断为直肠癌。家里人多，兄弟姐妹各自成家，最大的孙辈都已工作。九个大人轮流列出一张排班表。老母亲无需操劳，每天只负责在家熬汤。剩下的事，自有小辈负责。

反观庄宇自己，28岁，单身，一个人在广州打拼。如果父母有个三长两短？“想都不敢想”。

但父母正在飞速老去。

2018年已至尾声。以庄宇为首的第一批90后，即将迈入而立之年。养生防脱只是调侃，养老，却成了一地鸡毛的难题。

你把亲爹亲妈扔了

到底要怎么给父母养老？庄宇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是感情和陪伴，这让庄宇无能为力。他所学的专业在老家小城没有机会，要出头，只能往大城市走。常年累月加班，庄宇一年顶多回去十天。额外能做的，无非是每周一次的视频电话，和逢年过节快递送上门的礼物。

弟弟也是如此，大学毕业后前往美国留学，准备往人工智能方向发展。庄宇知道，弟弟只会和自己一样，越走越远。

他也知道父母很孤独，但回家的同龄人们，大多找个关系，混个体制内的工作，相亲结婚，一辈子一眼看得到头。他不甘心。

过年回家，偶尔有嘴快的亲戚调侃：“都说养儿防老，你两个儿子，怎么也得回来一个呀！”每当此时，母亲的脸色总是不好看。庄宇宽慰二老，广州的房子已经买了，等以后父母退休，自己也结婚生子了，就把父母接来照应，一家人团聚。

可这一天什么时候才来？庄宇心里根本没底。

二是健康。父母是典型的60后，在贫穷、努力和集体主义中长大。父亲总说，人越老越不花钱。家里有房子，退休金也足够用，不求孩子养活。而母亲有些迷信，每次说到“死”字都忍不住“呸呸”两声，最不喜讨论生老病死的话题。庄宇只好亲自带父母体检、买保险、鼓励父母运动。看完《我不是药神》，庄宇百感交集，顶着挨骂的风险问，万一您以后也病了怎么办？

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别治了。费钱，还受罪。

庄宇没说话。他只知道，如果是大病，砸锅卖铁也要治。如果是小病，那就立即把父母接来，请护工在家悉心照顾。“我老家比较保守，绝对不能接受去养老院。人们会指着鼻子骂，你把亲爹亲妈扔了。”

养老不仅要有爱，还要有钱

曹晴晴的父母早就做好了打算。退休后，趁腿脚还灵便动，老两口要出去走走，也帮女儿带带孩子。等未来再老些，就一起住到养老院去。“又有伴儿，每天吹拉弹唱，不比我俩在家大眼瞪小眼强？”

曹晴晴很孝顺，尽职尽责地调查了一番。随后，她清醒地意识到——要给父母一个体面舒适的晚年，只有爱是不够的，还要有钱。

低端养老院条件不好，再加上“虐老”新闻频出，她不放心。而中高端养老院，动辄每人每月4000-5000元。这仅针对完全健康、生活自理的老人。如果身体不佳，需要陪护，费用还得再往上加一两千。也就是说，一旦父母住进养老院，每月支出至少要1万元。

有时候，曹晴晴觉得自己是卡在中间的一代人。既不像赶上了房价红利的80后，也不像生在二胎时代的00后。小时候，她曾为自己是独生子女而高兴，不必与人争夺宠爱。长大后，曹晴晴想在婚前买套自己的房子。父母默默拿出了65万，几十年勤俭持家的全部积蓄都在里头。

在心疼父母之余，她也忍不住庆幸，幸好家里只有自己一个，父母还能负担得起。

但从交房拿钥匙那天起，两代人的代际关系变了。父母已经完成了所有能完成的任务。从今往后，无论是情感支持还是经济支持，重任已转移到孩子身上。

痛点在于，曹晴晴的丈夫也是独生子女，家里是典型的“4+2+1”组合。去年，婆婆不小心滑倒，腰椎骨折入院。见儿子儿媳工作繁忙，公公主动要求陪护照料。才三天过去，许是劳累过度，公公的血压突然窜得老高。曹晴晴吓得够呛，忙不迭接手。

入院16天，再加上刚满2岁的孩子，夫妻俩心力交瘁。婆婆出院时，曹晴晴的老公悄悄感叹：“幸好只是妈住院了，要是爸也病了呢？要是你爸妈也有急事需要咱们呢？”

曹晴晴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张著名的照片。

一对老夫妻，分别躺在两张病床上，儿子背对镜头坐在中间。这张名为《独生子》的照片传遍网络，被网友评论为“年度最让人揪心的作品”。

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办公室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底，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2.41亿，占总人口的17.3%。预计到2050年前后，中国老年人口数将达到4.87亿，占总人口的34.9%。老龄化程度越来越高。

与此同时，年轻的劳动力还在不断减少。2013年起，中国的人口红利加速下滑。每年进入退休年龄的老人数量，不少于1700万。人民日报评论显示，目前，我国平均2.7个在职职工，就要缴费养1个退休职工。

越来越少的年轻人，必须负担越来越重的养老压力。但比老龄化更可怕的问题，或许是“未富先老”。

中国只用了20多年，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在60岁以上人口占比超过17%时，我国人均GDP还不到9000美元，且老年人口还在大幅度增长。相比之下，法国老龄化进程用了115年，瑞士用了85年，英国用了80年，美国用了60年。而且，即使是发达国家，也难以抵御老龄化难题下的国家财力不足。

养老显然更倚靠个人。在曹晴晴看来，养4个老人需要多少钱？她粗略一算，刨除房子，刨除老人自己的退休金，每人每年至少得安排2万元。养老最怕生病，在有保险的前提下，每个老人至少要准备10万救命钱。算下来，4个老人怎么也得储备50万。

“这已经是最理想化的成本了，父母年纪大了，未来只会（需要）更多。”曹晴晴说。

长寿破产、银发经济，老无所依

曹晴晴曾暗想，如果父母是外国老人，如今也许不必这么辛苦。

可她错了。至少在东亚地区，这是一个共同的难题。其中，经济最发达的日本，养老难题最为突出。

今年9月，日本总务省发布人口推算数据，65岁以上人口占整体的28%，日本进入“超老龄社会”，养老金、医疗、护理等社会保障支出，已占国民总收入的30%以上。

而老龄往往伴随着少子。日本死亡人数减去出生人数，人口自然减少幅度直逼40万大关。到2030年，将是1.7人抚养1人。也就是说，日本正在向1个劳动力抚养1位老人的养老结构逼近。

经济疲软，年轻人也不够用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们不仅无人赡养，还被视为劳动力的重要来源。在日本政府的推动下，高龄就业的老年人正在增加。2017年，老年人就业人数达到807万，占整体就业人数的12.4%——这个增长趋势，已经连续增长了14年。

即使积极就业，许多日本老人仍然难逃更悲惨的命运。NHK特别节目录制组曾出版纪实文学《老后破产》。其中坦言：“现在，老人的生存环境严酷之极。”其中介绍，在日本，孤身生活的老龄人口已经逼近600万人。

60年代时，三代、四代同堂，在日本也是常态。近几十年里，日本老人与子女孙辈一起生活的比例持续下降。据日本国立社会保障暨人口问题研究所推测，到2035年，将有38%的日本老人将独居。如果把范围缩小在东京，这一比例将达到44%。

这些独居老人最终将会如何？据东京智库NLI研究所估计，日本每年约有3万人孤独地死去。

而在邻国韩国，养老难题一样棘手。在韩国，有420万求职老人，形成了一股“银发经济”风潮。平均每5个出租车司机中，就有一个是65岁以上的老人。

即便如此，2013年OECD经合组织数据显示，韩国65岁以上老年人贫困率高达49.6%，在成员国中属于最高。

另一组数据同样令人悲伤。很少有人知道，韩国的自杀率也居高不下。韩国中央自杀预防中心统计，仅在2016年，自杀人数就超过1.3万人。其中，65岁以上的自杀者将近三分之一。无人养老，越活越穷。由此造成的绝望，是逼死老人的主要原因。

奇怪的是，无论日本、韩国，都深受儒家文化影响，“养儿防老”曾是深入人心的理念。然而，韩国政府发起的一项调查显示，过去15年，认为应该赡养父母的孩子比例从90%暴跌到37%。

“年轻人不是不愿意奉养老人，是他们也自身难保。”韩国房价一样高昂，叠加越发艰难的就业情况，日韩年轻人的抚养意识逐步解体。甚至有日本网友自嘲——“长寿”成了一种噩梦。

曾为经济腾飞奉献自我的一代人，年老之后，成了被牺牲的一代人。

面对邻国之鉴，我国正在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发展居家、社区和互助式养老，推进医养结合，提高养老院服务质量。而在民间，养老产业近年来获得了快速发展。仅在房地产领域，就有上百家企业介入该市场。以房养老、社区养老，再到部分老年人自发组织的“抱团式养老”……人们正在探索养老困局的出路。养老支出抵扣个人所得税，也被视为法律释放善意的人性化之举。

而在庄宇看来，80、90后的养老压力虽大，却享受了良好的经济基础。“总有办法的，不至于让父母老无所依。”

至于90后自己，老了该怎么办呢？

庄宇摊手：“靠AI吧。”